无人察觉,书生垂在身侧的手不著痕迹地按了按干瘪的小腹,手伸向怀中时却停住了——干粮不多了。
佛像头顶的猫猫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毛茸茸的小脑袋悄悄探出佛像边缘,绿莹莹的眸子微微扩大。
“滴答、滴答——”
破庙外的雨声渐渐歇了,只剩下屋顶破洞偶尔滴落几滴残雨,砸在地面的水洼里,泛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呼——总算停了!”说书人猛地站起身,长长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拍了拍衣服,“我还以为要在这个鬼地方过夜呢!”
他嫌弃地瞥了眼几个小乞儿,脚步匆匆地往庙外走,仿佛多待一秒都嫌晦气。
书生也忍不住微微直起身,抬手揉了揉因长时间蹲著而发麻的膝盖,目光望向庙外。
雨的确停了,天边透出一丝微弱的天光,给暗沉的山林镀上了一层淡金。
这场雨来得突兀,停得也干脆利落,倒像是一场闹剧。
“先生,你不走吗?”小女孩忽然仰起脸,枯黄的头发下,那双眼睛格外的大,“再不走,天就要黑了,山路不好走。”
“我”书生低头看向小女孩,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树枝,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你要留下?”少年忽然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阴阳怪气,“这破庙就这么大点地方,你在这儿占著,我们咋办?”
书生怔怔地看着少年,眸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淡淡的无奈。
小女孩张了张嘴,想替书生辩解些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默默闭上了嘴,垂著脑袋,手指不停地抠着衣角的破洞。
书生也不再言语,只是微微垂眸,动作轻柔地将摊在干草上的手抄本一一收起,小心翼翼地放进旧书囊里。
小女孩见状,连忙上前帮忙,两人默契地收拾著,破庙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轻响和偶尔的雨滴声,空气一时有些沉闷。
片刻后,书生背起书囊,转身向庙外走去。
他的身影单薄,粗布长衫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一步步走向青翠的山林,渐渐与远山融为一体,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三个小乞儿站在庙门口,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谁都没有说话。
许久,少年才“啧”了一声。
他伸手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别看了,我们烂命一条,和人家可不一样!人家是天上的云,我们是地里的泥!”
“可先生说,我们都是‘人’啊。”小女孩皱着眉,声音细细的,带着一丝困惑,“既然都是人,为什么就不一样呢?”
少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
他不懂,懵懵懂懂的小男孩更不懂。
书生的到来,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美梦。
可梦终究会醒,他们还是要回到泥泞的现实里挣扎。
“嘿,想那么多干啥!”少年猛地一巴掌拍在小女孩头上,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丢给了她,“别瞎琢磨那些没用的。”
小女孩怔了一下,鼻尖立刻嗅到了一股甜香。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里面躺着三块精致的小点心:一块撒着白芝麻的酥饼,两块裹着淡粉糖霜的糕团。
每一块点心都精致漂亮,宛若易碎的陶瓷,很难想象这么精贵的点心竟然全都完好。
“我给先生送去!”小女孩忽然反应过来,捧著油纸包拔腿就跑,脚步轻快得像一阵风,枯黄的头发在身后飞扬。
“哎!”少年懵了,连忙在后面喊,“你说什么?”
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要给先生送去!”小女孩的声音飘在风里,带着一丝执拗。
少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低头骂了句脏话,二话不说追了上去,几步就拽住了小女孩的胳膊:“你是不是傻!人家能缺这点东西?”
少年的力气比小女孩大得多,这一拽,让她手里的油纸包瞬间脱手。
“哗啦”一声,三块精致的点心滚落出来,掉在庙门口的泥水里。
点心本就做得娇贵,一碰地面就碎了,酥饼裂开成几块,糖霜糕团吸了泥水,瞬间变得浑浊不堪,再也看不出原本漂亮的模样。
“点心脏了”小女孩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点心,肩膀微微颤抖,任凭胳膊被少年拽得生疼,声音轻得像是要消散在空气里。
“好吃著嘞!”一旁的小男孩蹲下身,从泥水里抓起一块碎掉的酥饼,不管不顾地塞进嘴里,脸上立刻露出满足的傻笑。
那些碎在泥水里的点心,最后终究没浪费,甜香里混著泥土的腥气,往喉咙里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大概有些苦吧
她终究没有追上去。
佛像头顶的猫猫趴在那里,歪著毛茸茸的小脑袋,幽绿色的眸子满是不解。
与此同时,走出很远的书生,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伸手捂住了咕咕叫的肚子。
他叹了口气,还是将手伸进了怀里的包袱——不管怎样,先垫垫肚子再说。
可指尖触到包袱时,他却愣了一下:原本扁扁的包袱,怎么好像变鼓了些?
他装干粮的包袱很小,里面只剩下最后半块杂粮饼,摸起来薄薄的,可现在却明显厚了一些。
书生满心疑惑地解开包袱绳,打开一看,瞬间愣住了。
包袱里,除了仅剩的半块杂粮饼。
还躺着四个白白胖胖的“白馒头”,雪白雪白的,带着淡淡的奶香味,个头不算小,不知是怎么被悄无声息塞进这小小的包袱里的。
他看了看自己的小包袱,又看了看那几个比包袱还大的“馒头”,忍不住微微蹙眉,眼底满是困惑:这是怎么塞进来的?
一阵微风吹过,带着湿润的草木气息,还有面包淡淡的甜香,萦绕在鼻尖。
书生没忍住,伸手掰了一小点放进嘴里——松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带着纯粹的麦香和奶香,像是吃了一口蓬松的云。
与他平时吃的硬邦邦、难以下咽的杂粮饼截然不同。
书生一怔,随即轻笑出声,风扬起他的发丝,吹落他的声音:“是一个很可爱的妖怪啊”
与此同时,破庙里的猫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忍不住甩了甩自己蓬松的黑尾巴,小声嘀咕:“学费收到了吧?”
它是一条恶龙,恶龙只给一点学费。
才不是龙穷qaq。
“噼里啪啦”
破庙里的火堆还在燃烧,只是火势越来越小,跳动的火苗渐渐变得微弱,映得庙内的影子忽明忽暗,眼看就要彻底熄灭。
三个小乞儿蜷缩在火堆旁,互相依偎著取暖。
夜色渐浓,山里的寒气越来越重,他们缩得更紧了些,小小的身子微微发抖。
猫猫趴在神像头顶,借着微弱火光穿透浓重夜色,竟清晰瞧见那最小的男孩脸色红得反常。
他脸上泛著带着异常的潮红,呼吸急促,小小的胸膛不断起伏,仿佛濒临窒息。
“是生病了吗?”猫猫悄悄往前挪了挪,小脑袋凑得更近了些,头顶的猫耳朵微微耷拉下来,身后的尾巴也不再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