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死寂,重新笼罩了这座巨大的废弃冷却泵站。然而,空气却不再象之前那般仅仅是空洞与虚无,而是仿佛凝固成了某种粘稠的、沉重的胶质,其中充斥着“戒律塔”那庞大感知波刚刚离去后所残留的、如同馀烬般灼热的审视感,以及一种被更高维度存在短暂注视过后留下的、令人心悸的威压印记。凯瑞将魂体死死地蜷缩在锈蚀金属巨构投下的最深邃的阴影之中,魂核因方才那极限的、近乎自残般的彻底隐匿而传来阵阵透支性的、撕裂般的绞痛,灵魂稳定性的数值在【零点三七五】这个绝望的深渊边缘剧烈地波动、闪铄,险险地维持在原位,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跌破那最后的防线,坠入万劫不复的虚无。系统能量在持续的消耗中,缓慢而坚定地滑落至【四点九六三】的枯竭边缘,如同沙漏中即将流尽的最后一粒沙。
外部环境的压力,骤然增加了数个量级。他原本预期的、利用泵站相对稳定的环境进行短暂喘息与修复的安全窗口,已被那场由微小失误引发的、不可预测的连锁反应彻底打破、碾碎。此刻,在这片已被标记的局域,任何一丝不必要的能量涟漪,哪怕再细微,都可能象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再次引来那冰冷无情、足以将他瞬间湮灭的“巨手”的审视。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立刻,马上!查找一个新的、未被标记的、能够提供短暂庇护的藏身之处,成为了当前压倒一切的最高生存指令。
然而,就在他强忍着魂核的剧痛与稳定性暴跌带来的虚弱感,凝聚起最后一丝力量,准备悄然移动,撤离这片危机四伏的是非之地时——他那一部分始终保持着对外界环境警剔的、习惯性扫视周围的感知力,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与泵站内弥漫的死寂、规则压迫以及能量乱流的背景噪音截然不同的异常波动。
那并非机械运转的规律震颤,也非能量冲突的狂暴馀波,更非森严规则的冰冷压迫……而是一种……孱弱的、断断续续的、却带着清淅生命特征的灵魂涟漪!一股极其虚弱,仿佛狂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却又顽强地、清淅地传递出纯粹痛苦与极致恐惧的魂力波动!
波动的来源……并非远处,就在这座泵站的最底层,一处被因年代久远而坍塌的粗大能量渠道残骸半掩着的、深不见底的检修坑的黑暗深处。
凯瑞的感知力,如同最谨慎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收敛了所有可能引起注意的能量特征,向着那片黑暗的坑底缓缓探去。
坑内显露出的景象,让他的魂核运转都为之微微一滞。
一个瘦小得可怜的、形态如同被粗暴揉躏过的、由劣质金属与劣化能量回路拼凑而成的低阶劳役单位,被数块沉重无比、边缘锋利的巨型金属残骸死死地压住了大半个扭曲变形的躯体。它的魂体波动黯淡到了极点,如同即将燃尽的油灯,魂核结构上布满了肉眼可见的、狰狞的裂痕,显然已处于濒临彻底消散的边缘。然而,它那仅存的、如同蒙尘玻璃珠般浑浊的感知器官深处,却异常清淅地闪铄着最原始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对死亡的极致恐惧与对生存的、近乎本能的、绝望的渴望。
它似乎是在之前泵站内部因规则冲突或能量乱流引发的结构性震动中,不幸被垮塌的渠道残骸击中并掩埋于此的。它与派系间的争斗无关,与高层的博弈无涉,仅仅是一个在最底层挣扎求存、却不慎被席卷而来的毁灭风暴的馀波所吞噬的、微不足道的尘埃。它的存在,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此刻,抹杀它,甚至汲取它那即将散逸的、微弱不堪的魂力,对于魂核濒临崩溃、能量濒临枯竭的凯瑞而言,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甚至能勉强算作一份微不足道、却聊胜于无的“营养”补充。
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决择,毫无征兆地、突兀地横亘在了他求生之路的前方。
选项一,忽略它。立刻转身,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危险之地。这是最符合理性、最符合生存利益的选择。拯救它,需要耗费本就宝贵到极点的魂力和所剩无几的时间,过程中产生的任何能量波动都可能再次引来“戒律塔”的致命关注,且拯救行为本身,几乎不可能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回报。为一个即将消亡的、毫无价值的低阶劳役冒如此巨大的风险,无疑是愚蠢的。
选项二,拯救它。这需要动用枯竭的力量撬开沉重的残骸,可能还需要分出极微量的、对自己都至关重要的能量来暂时稳定其即将崩溃的伤势,整个过程的每一个环节都伴随着暴露的巨大风险。而且,即便救下之后呢?一个最低阶的、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劳役,能带来什么?它只会是一个沉重的拖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累赘。
理智的天平,几乎在瞬间就毫无悬念地、彻底地倾斜向了第一个选项。在这自身难保、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的绝境之中,所谓的良知与怜悯,是奢侈到致命、且毫无意义的负担。生存的本能在他意识的每一个角落尖啸,催促他立刻离开。
他缓缓地调动起残存的魂力,不再看向那个坑洞,准备如同最冷漠的阴影般,悄然退走,将那片黑暗与其中的微弱哀求彻底抛在身后。
但,就在他魂力微动,即将遁入阴影的最后一刹那——
坑底那个低阶劳役,似乎凭借某种残存的本能,极其模糊地感知到了他这缕即将离去的气息(或许是幽绿碎片无意识散发出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波动被它捕捉到了?)。它那充满恐惧与绝望的魂力波动中,猛地掺杂进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却又因为其纯粹和绝望而显得无比清淅的哀求意念,如同溺水者在彻底沉没前,望向岸边可能存在的最后一根稻草的、那最后的、无声的呐喊。
【……救……救……我……】
这丝意念,微不足道,脆弱得如同蛛丝,却象一根淬了冰的、无比锋利的针,精准地、狠狠地刺入了凯瑞那早已被无数绝望和冰冷计算所层层包裹的意识最深处。
一瞬间,无数画面在他冰冷的思维内核中闪过——在能量废池中挣扎求生、在寂灭尘埃带中濒临消亡、在无数次看似毫无希望的绝境中,内心深处对那一丝缈茫生机最原始的渴望……那一刻的他,与眼前这个被压在废墟下、卑微如尘的低阶劳役,在生命的本质上,有何区别?不都是在这残酷的囚笼中,挣扎求存的、渺小的个体吗?
如果这个世界的宏观真相,真的是一个冰冷、黑暗、由至高力量掌控的囚笼与残酷的博弈场,那么,个体与个体之间,在这种极致绝望的环境下,所偶然迸发出的、不计利害的互助与援手,是否就是这片无尽黑暗中,生命唯一能自我定义、自我证明的、微弱的“意义”之光?是否是对那冰冷规则的一种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反抗?
拯救它,需要支付实实在在的“筹码”——宝贵到关乎生死的魂力储备、极其有限的逃生时间、以及骤然增加暴露风险。
但,如果此刻选择忽略它,冷漠地转身离去,他需要支付的,将是某种更深层面的、属于“凯瑞”这个独立存在本质的……某种底色。某种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支撑着他穿越绝望而不至于彻底异化的东西。
决择的十字路口,冰冷地、清淅地浮现在他意识的内核,没有欢呼,没有悲歌,只有死寂般的沉重。
是彻底拥抱这黑暗森林的冰冷法则,蜕变成一个更纯粹、更高效、也更非人的求生机器?还是在这看似毫无意义的绝望深渊中,固执地保留那一丝近乎愚蠢的、属于“人”的、对同类生命的最后一点悲泯与微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泵站之外,那代表着“戒律塔”巡查力量的、令人窒息的感知波动,似乎又开始隐隐地、不祥地增强,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
没有太多时间可供权衡利弊了。
最终,在那极短的沉默之后,凯瑞做出了他的选择。
他收敛了所有撤离的意图,魂体缓缓转向那个黑暗的检修坑,小心翼翼地靠近。魂力不再是用于攻击或隐匿,而是化作最精细的、无形的撬棍,开始以最小的能量扰动,极其轻柔地、一寸寸地撬动那压住劳役的、沉重冰冷的金属残骸。每一个动作都控制在极限,将可能产生的能量波动压制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程度。
冰冷的系统提示,无声地宣告着为这个选择所支付的、实实在在的代价。
残骸被艰难地撬开一道缝隙。他没有任何尤豫,从自身本就濒临枯竭的魂力中,分离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可能关乎自身存亡的一丝能量,如同滴入干涸土地的甘露,轻轻地注入那劳役即将彻底熄灭的、布满裂痕的魂核,暂时稳住了其最后一线微弱的生机。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片刻的停留,没有去看那劳役可能产生的任何反应,立刻转身,将残存的所有力量灌注于遁术,以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向着泵站另一个更加隐蔽、通往未知局域的出口方向,无声无息地急遁而去,没有丝毫回头。
他能做的,仅此而已。他救不了它多久,甚至无法保证它能否在接下来的混乱中存活。他自己的前路,依旧是一片漆黑。
良知的筹码,已经在这冰冷的赌桌上掷出。
此举带来的后果,是福是祸,全然未知。
但他知道,在某个命运的十字路口,在生存与底线的天平上,他遵循了内心某种更深层的指引,选择了在此刻,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