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瑞的指尖深深抠入覆盖着厚厚尘埃的地砖缝隙,试图从那冰冷的坚硬中汲取一丝虚幻的力量。手臂上的裂痕如同干涸大地上的龟裂,每一次微小的发力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骨骼摩擦的艰涩声响。他几乎是以意志力强行黏合着这具濒临散架的身体,一点一点,将自己从俯卧的屈辱姿态,撑成了一个跪坐的轮廓。
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窒息。稳定性,象一根被拉伸到极限的琴弦,在他每一次呼吸间发出濒临崩断的哀鸣。他剧烈地喘息着,喉咙里满是铁锈和尘土的味道,沉重的头颅仿佛灌满了铅,但他依旧挣扎著,抬了起来。
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扫过这片几乎将他彻底碾碎的死寂国度。
黑暗是无边的主旋律,沉重得压得人眼框生疼。
视野所及,是倾颓的巨物。那些曾经支撑起某种宏伟穹顶的巨大廊柱,如今断裂成无数截,像被遗忘的远古巨兽的森白骸骨,以各种扭曲的角度刺向虚无的高处,沉默地诉说着曾经的壮阔与最终的毁灭。
头顶上方,破碎的穹顶偶尔漏下几缕极微弱的幽光,不知其源,冰冷得如同鬼火,勉强映亮空气中永恒漂浮的、厚厚的尘霭,它们像凝固的时光,缓慢地翻滚,无声无息。
脚下,是冰冷坚硬的黑色地砖,被灰白的积尘复盖,一直蔓延到视野的尽头,与浓稠的黑暗融为一体。
绝对的寂静。一种吞噬一切声音的、令人疯狂的死寂。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脆弱血管里流淌的细微声响,以及那如同破风箱般艰难的呼吸,它们非但不能带来生气,反而更衬托出这片天地间令人绝望的虚无。
没有食物,没有水源,没有能量。只有一具破碎的躯壳和一个即将熄灭的灵魂,被抛弃在这片文明的坟墓之中。
能做什么?该去哪里?
彻骨的绝望,比地面的砖石更冷,重重压在他的胸膛。
他闭上眼,试图驱散那几乎要将他溺毙的虚无感。然后,他以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开始运转那残缺的【未知冥想法】。
过程痛苦得如同用生锈的钝刀刮擦灵魂。每一次思维的推演都带来针扎般的剧痛,意识的齿轮艰涩地转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然而,在那意识的最深处,那冰冷的内核竟仍未完全熄灭,它如同最顽强的礁石,承受着惊涛骇浪的冲击,固执地散发着一丝微芒。
它没有引导凯瑞去对抗这片死寂——那无异于螳臂当车。而是牵引着他极度小心翼翼的感知,尝试着去融入,去倾听,去理解这片死亡的宁静。这是一种对先前那危险“游离”状态的仿真,但这一次,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可控的导向性。
渐渐地,在那无边无际的、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死寂深处……他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并非声音,而是一种……“韵律”。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能量脉搏,仿佛是这片废墟古老规则的心跳,源自这片死寂的最深处。遥远,却真实不虚。
它不象希望之光,反而更象这片死亡国度的源头心脏,散发着比周遭死寂更加古老、精纯、内核的气息。危险的本能预警在他脑中尖鸣,那韵律本身,就是终极绝望的具象化。
但对于一个已经失去一切的人,危险又算什么?
那遥远的、未知的“韵律”,至少是一个坐标,一个方向,一个让他这具破碎躯壳不再是无头苍蝇般原地等死的明确标记。
必须过去!
然而现实是,以他现在的状态,恐怕走不出百步就会彻底散架,意识崩解成这片死寂的一部分。
他下意识地,再次将意识投向怀中那枚已彻底“沉寂”的碎片。
依旧是那片冰冷的“空洞”,仿佛所有的联系都已断绝。
但就在他意识扫过的瞬间,他猛地察觉到了一丝变化!那原本彻底“空无”的连接,不知何时,竟恢复了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实感”!就象一块被绝对零度冰封的岩石,其最内核处,孕育出了一粒肉眼无法看见的、正在极其缓慢凝聚的“水滴”。
碎片并未彻底“死亡”。它似乎在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极其缓慢地“恢复”或“适应”着什么——或许是这片空间的“死寂”气息,或许是之前那场污染风暴残留的某种东西。
原因不明,但结果清淅。
这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实感”,对于此刻的凯瑞,就如同一个即将溺毙之人,抓住了一根连接着岸边的、最纤细的蛛丝!
它无法提供能量,无法给予帮助,但它可以成为一个“锚点”。一个能让他这即将彻底“游离”消散的灵魂,勉强固定在这具破碎躯壳内的灵魂锚点!代价是他必须时刻承受着与碎片连接所带来的冰冷“疏离感”与灵魂被撕扯的“刺痛”。
但这,足够了。
足够他榨取最后一丝意志力,锁死意识,不再滑向虚无。
足够他,拖着这具残躯,朝着那遥远的“死寂韵律”,开始最艰难的……爬行。
凯瑞眼中,那混杂着无尽痛苦与极致冰冷的“决然”再次燃起。
他不再尤豫。
他用肘部撑地,用膝盖摩擦,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下半身,开始向着黑暗中那丝“韵律”传来的方向,一点一点地挪动。
在他身后,厚厚的尘埃之上,留下了一道漫长的、断断续续的、混合着暗红色血痕的爬痕。
那是一个垂死的生命,向着未知的、或许是最终毁灭的彼岸,发出的最后,也是最卑微的求索。
彼岸的“微光”,或许是最终的毁灭。
灵魂的“锚点”,连接着冰冷的桎梏。
但只要还能向前,
便意味着,
尚未彻底,
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