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瑞的话语在沉寂的夜林中缓缓消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等待着回音。他放在地上的药剂和水囊,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微弱的、诱人的光泽。他本人则后退数步,如同融入阴影的石雕,气息收敛到了极致,唯有那双沉静的眼眸,穿透黑暗,锁定着那簇微微颤动的阴影蕨丛。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流逝。蕨丛后的呼吸声时而急促,时而微弱,夹杂着极力压抑的痛苦呻吟,显露出其主人正在剧烈的痛苦与极度的警剔中艰难挣扎。
凯瑞并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他给出的选择足够清淅,也足够安全——对他自己而言。无论对方如何选择,他都能掌握主动。
终于,在漫长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等待后,蕨丛后传来一声极度虚弱、却带着一丝破釜沉舟般决绝的叹息。
“…把东西…扔过来…”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却又难掩其下的虚弱,“…然后…再退后…十步!”
凯瑞眼中光芒微闪。对方依旧保持着极高的警剔,但显然,求生的欲望压倒了疑虑。
他没有丝毫尤豫,用脚尖极其轻柔地挑起地上的药剂和水囊,精准地、力道适中地将其抛向了那簇蕨丛前方的空地上,确保没有触碰到任何可能引发误会的局域。
物品落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凯瑞依言,再次向后无声地退出了整整十步,距离拉得更远,姿态放得更低。
蕨丛后再次陷入短暂的寂静。随即,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迅捷的窸窣声!一只沾满干涸血污和泥泞、却异常纤细白淅的手,如同捕食的蜥蜴般猛地从蕨叶间隙探出,一把抓起地上的药剂和水囊,又闪电般地缩了回去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显示出对方即便重伤,依旧保持着惊人的敏捷和警剔。
紧接着,蕨丛后传来拔开水囊塞子和吞咽药剂的细微声响,以及一声如释重负却又因药力化开而带来的、压抑的痛哼。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蕨丛后传来的呼吸声,明显比之前平稳和有力了一丝。基础药剂虽然效果有限,但显然缓解了对方最迫切的痛苦。
“…谢了…”良久,那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的冰冷和警剔似乎减弱了半分,但依旧带着距离感,“…你…不是这片‘囚笼’里的‘老人’…新来的?”
“囚笼”?“老人”?
凯瑞心中一动,捕捉到了关键词。对方果然对这片森林有所了解,并且将其视为“囚笼”。
“迷路者。”凯罗言简意赅地回答,并未透露太多信息,“你呢?谁伤的你?”
“…哼…”蕨丛后传来一声冷笑,充满了自嘲与恨意,“…还能有谁…‘巡猎者’…那些该死的…塔的走狗!”
“巡猎者”?“塔的走狗”?
又一个新名词!凯瑞的心脏微微加速。对方口中的“塔”,是否与…晦暗之塔有关?
“他们为什么追猎你?”凯瑞继续试探。
“…为什么?”声音陡然激动起来,带着压抑的愤怒,“…因为我不甘心…像牲畜一样…被圈养…被‘筛选’!因为我想…逃出去!”
逃出去?!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凯瑞心中炸响!这是他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难道…真的有路可以离开这片该死的森林?!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了一瞬,但立刻被【未知冥想法】强行压下,语气依旧保持平静:“逃?往哪里逃?你知道离开的路?”
似乎察觉到了凯瑞情绪的细微波动,蕨丛后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警剔和…审视。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声音变得含糊起来,“…但那代价…不是你这种‘新人’能想象的…‘巡猎者’只是最外围的麻烦…真正的‘看守’…远比它们可怕…”
对方似乎在权衡,在评估凯瑞的价值和风险。
凯瑞沉默了片刻,决定抛出一些筹码,换取信任。
“我遇到过黑鳞森蚺,”他缓缓说道,“两次。都侥幸逃脱了。”
蕨丛后的呼吸声猛地一滞!随即是难以置信的低呼:“…你…从‘蚺主’的领地逃出来了?!两次?!不可能!除非…”
除非什么?对方没有说下去,但凯瑞能感觉到,那双重伤却锐利的碧绿眼眸,此刻正穿透蕨丛,死死地盯在他身上,仿佛要将他彻底看穿。
“…你身上…有古怪…”嘶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有一种…让我灵魂都在…战栗的…‘空’…的感觉…你到底是什么人?!”
凯瑞心中凛然。对方竟然能隐约感知到魔器碎片的存在?!这感知力,绝非寻常!
他立刻运转【未知冥想法】,将碎片的气息死死封锁,同时模拟出一种纯粹是修炼特殊冥想法导致的灵魂“沉寂”假象。
“一种家传的隐匿法门罢了,用于保命。”凯罗语气平淡地解释,滴水不漏。
蕨丛后再次陷入沉默,显然并未完全相信,但似乎暂时接受了这个解释。
“…不管你是谁…”良久,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复杂,“…你救了我一次…我‘影牙’…不喜欢欠人情…”
“影牙”?象是代号或化名。
“…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关于这片‘囚笼’的…基本信息…以及…‘巡猎者’的活动规律…”自称影牙的存在继续说道,“…但更深的东西…包括离开的路…需要…更大的‘代价’来换…”
交易成立了。虽然只是最浅层的信息,但对凯瑞而言,至关重要。
“可以。你说。”凯罗干脆地回应。
接下来的时间,影牙用那嘶哑断续的声音,简要描述了这片被称为“幽暗之喉”的森林——它似乎是某个庞大势力(极可能就是晦暗之塔)用于“筛选”和“流放”监狱。“巡猎者”是定期巡逻、清除“不合格者”或“逃亡者”的冷酷猎手,其实力远超一般魔物。森林深处则盘踞着更多像黑鳞森蚺(被称为“蚺主”)一样的恐怖存在,它们既是危险,本身似乎也是“筛选”的一部分。而真正的“看守”,影牙语焉不详,只暗示其可怕到令人绝望。
这些信息,与凯瑞的遭遇和猜测基本吻合,并填补了许多关键的空白。
当影牙的声音因疲惫再次变得微弱时,凯瑞突然问道:“你的眼睛…不是人类的颜色。你来自哪里?”
蕨丛后猛地一静,随即响起一声更加冰冷的警告:
“…关于我的一切…你最好…什么都不知道!”影牙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恐惧?“…知道太多…对你…对我…都只有…死路一条!”
“…‘它们’…对‘异类’的追猎…远比对你这种‘迷路者’…要残酷得多!”
话音未落——
远处森林的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极其遥远、却穿透力极强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尖锐嘶鸣!
这嘶鸣声冰冷、无情、带着绝对的秩序和追猎意味!
影牙的声音瞬间变得惊恐万分!
“…是‘巡猎者’的信号!…它们…在拉网!…快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蕨丛剧烈晃动,那个自称影牙的身影似乎强忍着剧痛,挣扎着想要逃离!
凯瑞的脸色也瞬间凝重起来。危机来得太快!
他看了一眼那簇晃动的蕨丛,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对方还有价值。
“哪个方向相对安全?”他急促地问道。
“…东!…往东!…有一片…‘噬魂花’海…它们…不喜欢靠近那里!”影牙的声音急促而虚弱,伴随着跟跄的奔跑声。
东面?噬魂花海?听起来也不象善地,但总比直面“巡猎者”好!
凯瑞不再尤豫,转身便朝着东面疾驰而去!速度提升到极致!
在身影没入黑暗前,他最后回望了一眼。
隐约看到,一个瘦小、跟跄、却异常坚韧的身影,正朝着另一个方向(可能是南或西)艰难地逃窜,很快便消失在了密林的阴影之中。
两人短暂的相遇,因突如其来的危机而被迫分离。
凯瑞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心中却思绪翻涌。
“影牙”…“巡猎者”…“幽暗之喉”…“塔”…
更多的谜团浮现,但前路,似乎也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却危险重重的…“光亮”。
而身后,那金属摩擦般的嘶鸣声,似乎…更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