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神亡灵的夜袭,如同一次淬火,让昭明城这块粗胚变得更加坚韧。
阵亡者的名字被郑重地刻上英灵祠的木牌,幸存者在悲伤中擦干眼泪,更加拼命地投入建设和训练。张大山依照洛璃的命令,将护城军扩编至八百人,日夜操练,不敢有丝毫懈迨。
神碑在关键时刻的自主反击,被信徒们视为神使大人显圣,信仰愈发虔诚。每日前来祈祷供奉的人络绎不绝,产生的信仰之力如同涓涓细流,源源不断导入神碑。
然而,急速的扩张与相对平静的时期,也带来了新的问题。
这一日,祈愿大殿内,气氛有些凝重。
老阿福眉头紧锁,向洛璃汇报:“圣女,近日城内流言四起。有些新来的流民,甚至部分早期信徒,都在私下议论……”
“议论什么?”洛璃放下手中关于草药培植的卷轴,抬眸问道。
“他们……他们在质疑。”老阿福叹了口气,“他们说,神使大人既然能显圣击溃亡灵,为何不直接现身,带领我们扫平冥神,过上真正的安宁日子?为何一直以石碑形态存在?是不是……是不是其实已经……”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很明显——是不是其实已经无力回天,所谓的显圣只是残留力量的被动反应?
张大山在一旁听了,虎目一瞪,怒道:“放屁!谁敢乱嚼舌根?神使大人为了守护我们,连自身都献祭了!没有神碑,我们早就死无葬身之地!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大山,稍安勿躁。”洛璃摆了摆手,神色平静,“质疑的声音,迟早会出现。尤其是在看不到明确希望的时候。”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广场上那巍峨的神碑:“林昭的路,是成为照耀万域的至高神,而非仅仅庇护一隅的土地神。若连这点等待和质疑都经受不住,如何配得上追随他的神路?”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老阿福和张大山:“流言起于何处,查清楚了吗?”
小石头从阴影中走出,低声道:“查到了。有几个从‘灰岩城’来的流民,他们原本信奉的是‘锻造与火焰之神’,习惯了对神只予取予求。来到我们这里后,觉得神使大人……不够‘灵验’。还有一些人,是被之前大战吓破了胆,内心恐惧,便寄希望于神使立刻现身,解决一切麻烦。”
“灰岩城……”洛璃沉吟。那是一个比昭明城大得多的城市,拥有完整的神殿体系和强大的守护神。“看来,不同信仰的碰撞,已经开始显现了。”
“要不要把那几个带头散布流言的抓起来?”张大山杀气腾腾地问。
“不可。”洛璃摇头,“堵不如疏。信仰源于内心,强压只会适得其反。”
她思索片刻,下令道:“阿福,从明日开始,在祈愿大殿外设立‘问道台’,每日由你或者我,亲自为信徒解答疑惑,宣讲《昭明律》与《昭明祈愿文》的真意,讲述林昭为何而战,因何牺牲。”
“大山,组织护城军轮换,让他们在训练之馀,也参与到城市建设、帮助民众的事务中去,让所有人看到,守护这座城市,靠的是我们每个人的双手,而不仅仅是神只的恩赐。”
“小石头,继续密切关注,若有外部势力趁机煽风点火,立刻拿下!”
“是!”三人领命。
接下来的日子,昭明城内展开了一场无声的“信仰保卫战”。
老阿福每日在问道台前,用朴实的语言讲述林昭从石牙镇崛起,到为守护众人化身神碑的经历,听得许多信徒热泪盈眶,信仰更加坚定。
洛璃偶尔也会现身,她气质清冷,话语不多,但每每开口,总能直指人心,阐述信仰的真缔在于内心的强大与共同的奉献,而非一味索取。
护城军战士帮助民众修缮房屋、开垦荒地的身影,也成了活生生的榜样。
大部分信徒的疑虑被打消,信仰更加纯粹。但仍有少数人,尤其是后来者,心中存着疙瘩。
这一夜,月明星稀。
几个心怀不满的流民聚集在城西角落的破旧酒馆里,借着劣酒发泄着怨气。
“哼,说得好听!什么信仰在于奉献?我看就是骗我们给他们卖命!”
“就是!那神使要真那么厉害,怎么不直接把冥神老巢端了?害得我们整天提心吊胆!”
“我听说灰岩城的火焰之神,每年神诞日都会降下神恩,赐福信徒!那才叫真神!”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吸引了酒馆里其他人的注意。
就在这时,酒馆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护城军低级军官制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叫王虎,是早期跟随林昭从石牙镇出来的信徒,如今是一名什长。
王虎显然听到了他们的议论,脸色沉了下来,走到那几人桌前,沉声道:“你们刚才,在诋毁神使大人?”
那几人见是护城军的人,先是一慌,随即仗着酒劲,梗着脖子道:“怎么?说实话都不行?你们昭明城不是讲律法吗?”
王虎盯着他们,一字一句道:“律法不禁言论,但容不得亵读!神使大人为救我等,化身神碑,此恩重于山!你们享受着神碑的庇护,却在此大放厥词,良心何在?!”
“庇护?谁知道那石碑能撑多久!”一个流民醉醺醺地嚷道,“说不定哪天就……”
“住口!”王虎怒喝一声,猛地一拍桌子,周身凡神中期的气息爆发出来,将那几人震得东倒西歪!
“没有神使大人,你们早就死在荒野,被亡灵啃噬,被野兽分尸!哪有机会在这里喝酒抱怨?!”王虎的声音如同炸雷,响彻整个酒馆,“你们不配待在这座城!滚出去!”
那几人被他的气势所慑,酒醒了大半,连滚带爬地跑了。
王虎馀怒未消,对着酒馆内其他有些徨恐的人朗声道:“诸位!昭明城是我们的家!神使大人是我们的守护神!若有人忘恩负义,诋毁神使,就是我王虎的敌人,是昭明城的敌人!”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赢得了酒馆内大部分人的认同。
消息很快传到洛璃耳中。
她没有惩罚王虎,反而在次日的全军集会上,公开表彰了他维护信仰的举动,但同时强调,要以理服人,非到万不得已,不动用武力。
经过这番风波,城内的质疑声音几乎消失。信仰在经历了这次内部的试炼后,变得更加凝练和纯粹。
神碑依旧静静矗立,但在那信仰的海洋深处,那一点神火的跃动,似乎更加清淅,更加有力了。它仿佛在吸收着这些纯粹的信念,蕴酿着一次蜕变。
洛璃能隐约感觉到这种变化,她站在神碑下,轻声道:
“看来,成长的不只是这座城,还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