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蜂巢谷大捷。
黑风带着黑鬃、黄爪运送兵刃归来。
归途路过一处凡人村落，黄爪与黑鬃按捺不住，欲入内寻些血食，黑风斜瞥一眼冷声道：
“大王平日如何教悔？既入我黄林山修正途，怎的还贪恋这等浊气修行之法？都忘了么？”
黄爪挠着屁股辩解：“这又不是咱们的地盘，猿总旗不是说了吗，在百豸谷地界可随意行事，能抢多少便抢多少，犁庭扫穴，莫留给那些虫妖。”
黑鬃也嘟囔道：“人家都吃得，师兄为何总拦着咱们？这般不是亏了么……”
黑风目光微沉：“这便是猛虎堂的规矩，两位师弟，咱们既在黄林山修正道，即便不信什么名登仙箓，来日即便去了别处，一身清气也能少招那些和尚道士的耳目。长远来看，亏不了你们。”
黄爪叹息：“哎，师兄见识自是比咱们远。如今咱们虽占了便宜，大王夫人也快出关了，可往后呢？人家老蜈蚣那边可是两位妖丹大能，日后报复起来，大王自保或许无虞，咱们这些小卒可就惨咯。”
黑鬃接口：“依俺看，这黄林山也非久留之地，俺瞧牛大师也是看出了苗头，才——”
“谨言慎行。”黑风目光一寒打断道，“祸从口出。”
两妖当即噤声，不敢再言，黑风内心却并不平静。
拜入黄林山已近半年，如今他们兄弟虽也算备受器重，但冷眼旁观下来，三山之中，确以黄林山底蕴最薄。
殷江水族虽陆上不济，却自保有馀。
碧鳞公主虽只是真妖后期，却是正统蛟龙之属，修道不过百年，更有稀世法宝傍身，在妖修中可谓凤毛麟角，前途不可限量，眼下不过是潜龙在渊。
百豸谷更不必说，两位妖丹大能坐镇，那在外游历的百眼魔君将来又岂是池中之物？更有盘丝洞七位蜘蛛精为援，虽说如今其中一位已被碧鳞公主擒下。
反观黄林山，百灵夫人未见凝结妖丹的迹象，二妖亦无子嗣。
三大旗官中，牛大力去意已决。所谓与黄云观交好，看来也不过是利益往来：
黄云观每年靠售卖符录丹药，从黄林山赚取大量银钱与分享香火份额；黄林山产出的仙草灵药，亦通过黄云观之手，售予其他道观、佛寺乃至人间权贵，从中牟利。
且凌虚这半年来多有采买往来，也大致摸清了黄云观的底细——
并无什么陆地神仙人间大能坐镇，不过是一群凡人道士。只是大娄山这些不入流的妖王，实在不敢得罪这受正统道家箓籍认证的道观罢了。
又想到先前“蚂蚁搬家”的计划。
凌虚已将所需器具采买得七七八八，虽是入门级的丹炉、冶铁炉、锻锤、风箱等物，却也堪用。
凌虚的丹道已然入门，青凝在灵草种植一道上，这半年趁着百灵夫人养伤，也已学得差不多了，何况还有擅长此道的小玉。
更重要的是，青凝身上那点浊气，如今也已洗炼大半。
离开黄林山的时机，似乎越来越近了。
只是三妖眼下颇受重用，尤其是牛大力一走，自己能否顺利脱身？
凌虚还念着猿总旗的提拔之情，以及鹤仙翁的指点之恩。
正思量间，已至山门，恰见黄林大王与牛大力携手而来。
牛大力见了黑风，拍拍他肩膀，径直自腰间解下那柄沉甸甸的撼金锤，递到他手中，笑道：
“我已与大王说定，今日便是良辰吉日，也该是离去的时候了。正等你回来，见上最后一面。”
“走得这般急？”黑风有些意外，心中亦不免泛起伤感，这半年来，牛大力对他可谓倾囊相授视如己出。
“恩，大王出关了，你也算出师了，正是时候。”牛大力神色轻松，似是卸下了心中重担。
黑风与黑鬃、黄爪自是感激不尽，随同黄林大王一同相送，猿总旗与鹤仙翁闻讯，亦赶了过来。
黄林大王面露不舍：“老牛啊，咱老哥们七八十年的交情，你倒走得干净，怎舍得啊？”
牛大力摆摆手：“哎，妖各有志嘛。这些年多半光阴耗在那流水般的兵刃上，于炼器一道，我已停滞多年。老牛我啊，也想用这些年的积蓄，去换些寒铁精金之类的稀有材料，试试打造几件真正的法器法宝。”
“待我真有所成，再回来看望大王，练出好物件，自然也给大王送来。”
“好好好！”黄林大王连声道，“咱们一言为定！”
鹤仙翁接口道：“老夫一直想寻一鼎上好的丹炉，现今那赤铜炉早不顶事了。到时候，你可要帮老夫踅摸踅摸。”
猿总旗笑骂：“之前说好要给老子这九环刀再锤炼一番，炼成件法宝！老牛，你说话不算话啊？”
牛大力豪放一笑：“老子是走了又不是死了！早晚有机会，急什么？”
猿总旗闻言亦是一笑，又似不经意地瞥了黄林大王一眼，目光中虽仍有疑虑，此刻倒也释怀了几分。
“师父，这撼金锤，您当真舍得就这么送我？”黑风递回锻锤，“要不您还是带上吧？万一在外寻不到趁手的——”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牛大力牛目一瞪，“给老子收好，日后好生替大王做事，别辱没了老子的名头！”
黑风吐吐舌头，乖乖收回撼金锤。
牛大力又握住黄林大王的手叮嘱道：“这小子天赋好，肯用功，就是有时爱耍小聪明，油嘴滑舌。老子不在，你得替我看紧些。”
黄林大王笑道：“放心，自他入山我便留意着。我夫人身边那小蛇精，将他拿捏得死死的，出不了岔子。”
众妖闻言大笑，黑风在山上没少挨青凝的揍，此事在群妖间早已不是秘密。
猿总旗更是锐评：“我看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受用着呢！”
一路谈笑，依依惜别。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牛大力挥手，与众妖作别。
黄林大王却道：“你们且先回吧，我单独再送老牛一程，咱们兄弟再说些体己话。”
鹤仙翁本欲再送，被猿总旗拽住，一同挥手道别。
猿总旗与黑风目光交汇一瞬，眼中掠过一丝躲避与忧虑。
黄林大王便这般与牛大力把臂同行，拉着家常，展望着未来，又走出一段路。
正说笑间，忽闻不远处传来一声温婉女音：“牛大师啊，这便要走了？怎的只惦记你家大王，却忘了与本宫道个别？”
牛大力闻声侧目拱手笑道：“夫人，是老牛唐突了，走得匆忙竟把夫人忘了，罪过罪过。”
百灵夫人自树荫下踱步而出莞尔一笑：“依本宫看，自是该打。不过牛大师当真不再考虑一二？当前正是咱黄林山用人之际。”
牛大力叹息道：“多谢夫人惦念，虽有诸多不舍，但是我确实志不在此。”
“哎。”百灵夫人看向黄林大王，“夫君，话已到此处，咱们也就不挽留了。”
黄林大王负手放慢脚步轻轻颔首。
一个时辰后。
黑风手中捧着碧玉宝珠在丹霞坳一处僻静角落等了许久，面前泥地微动，土地公自其中跃出。
“怎样？”黑风急问，“大王没为难我师父吧？小妖我也是关心则乱，才想到劳您老人家帮忙看看。多有打扰，您多担待。”
土地公沉默半晌，方才缓缓开口叹道：
“你家那位大王夫人，下手够黑的，用的还是那花翅夫人的毒针。”
他顿了顿看向黑风。
“节哀吧。”
黑风手中的撼金锤“砰”的一声坠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