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黑风正在青凝房中。
青凝一边替他整理盔甲束带,一边低声道:
“中秋没几日了,怎的还不见公布要动手的消息?”
黑风道:“这等大事,最怕走漏风声,山上三百多口,人多嘴杂。怕是不到最后一刻不会公布,甚至可能已开打了连缘由都不会说清。”
青凝取出两个瓷瓶递给黑风:“大哥这几日炼制的‘化血丹’与‘回气丹’,嘱我转交你。一瓶疗伤,一瓶可恢复些许妖力,以备不时之需。”
“大哥今日还去帮鹤仙翁往黄云观采买符录,明日方回。他说打算将咱们剩下的银子,全数换成防身的符纸。”
“甚好。”黑风点头,“时辰差不多了。”他接过青凝递来的长枪,准备去巡山。
青凝叮嘱道:“小黑,近日巡山务必加倍小心,若再撞上那独角先锋,怕是没有上回那般好运了。”
黑风应道:“我近日申请的路线都靠近彩云镇,猿总旗也已应允,我会留神。大娄山这般广阔,哪就那么容易撞上?”
正欲出门,房门却被敲响,青凝以为是凌虚提前归来,小跑着打开门,却是一愣——
门外站着的,竟是精心打扮过的青斑。
这小子今夜穿了一身绸缎儒袍,鹿角上还别着一朵野花,周身不知涂抹了什么花粉,倒是散发出几分香气。
“这么晚了你来作甚?”青凝掐腰问道。
青斑故意压低嗓音:“自那日得见青凝姑娘仙姿,在下……夜夜魂牵梦萦,姑娘那日的暗示,在下听懂了哩。”
青凝挑眉:“啥暗示?”
青斑向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自得:“自是约在下夜间相会啊,那日姑娘不是说——”
他话音戛然而止,因他看见青凝身后,黑风正探出头来,咧嘴朝他挥了挥手打招呼,青斑瞬间愣住——
这什么时辰了?这黑熊怎会在姑娘家的闺房里?
青凝面色愈发不善,同时嗅着青斑身上那过分浓郁的花香,竟觉有些……馋了。
她后退两步忽然笑道:“哦?看上你姑奶奶我了,是吧?”
话音未落,骤然现出青蛇本相,猛地游上前将青斑环住,蛇信吞吐:“倒是个听话的,让你洗干净送上门,你便来了,看着倒也可口,合该进了姑奶奶的肚子。”
青斑对上那双赤红冰冷的蛇瞳,如冷水浇头,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
黑风这才走出门,对青凝笑道:“姐姐莫要吓他,这不正显得姐姐魅力无边嘛?”
“滚蛋!”青凝瞪了黑风一眼,“啪”地甩上门。
黑风转而扶起惊魂未定的青斑附耳低语:“青斑大哥,之前不是说为了姐姐,被吃了也心甘情愿吗?怎的这就怂了?加油啊!”
青斑一把甩开黑风的手,怒问:“你小子!老实交代,你们……当真只是姐弟?”
黑风一脸理所当然:“当然不是亲的,我是熊她是蛇,连物种都不同,怎会是亲姐弟?”
青斑大急:“少给我装糊涂!你是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黑风连连摆手:“哪能啊!这等蛇蝎美人,我是真无福消受。”
青斑悻悻地拍拍屁股上的灰,没给好脸色,转身走了。黑风只当是个小插曲,哼着小曲往山门走去,却未留意青斑临走前回头瞥向他背影的那一眼——
那眼神里混杂着嫉妒、蔑视,还有一丝……杀意。
黑风来到山门,没走几步,忽听得一旁传来窸窣声响,他俯身向山涯下望去,远远瞧见两个熟悉的背影——
竟是青斑和乌皮?
鬼鬼祟祟的,想必是偷偷下山打牙祭去了,黑风如此想着无所谓的耸耸肩。
近来他巡山不敢敲锣,生怕引来那独角钻风,也并未完全按照固定路线,专挑些隐蔽难行之处,只求稳妥。
正小心前行间,忽觉头顶破风声响!他下意识原地一滚,只听身后“啪”的一声脆响。
回头一看,青凝正提着鞭子站在身后,她舔了舔尖牙笑道:“姐姐我担心你独自下山不安全哩,特地来护着你。”
黑风看着地上那道清淅的鞭痕苦笑:“那还真是有劳姐姐了,就是这打招呼的方式略显特别。”
他哪里信她是来保护的?近日青凝已将百灵夫人的起居规律摸透,早就憋得难受,这分明是寻机出来“打野食”了。
两妖便并肩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小玉不在了,主母近日待我亲厚了些,许是见小玉被送走,想安抚于我,说这个月的月例要赏我几株‘蓝灵草’,那可是炼制凝心静气、辅助突破的丹药的好材料。”
“我与大哥刚入化形后期,距离真妖期还早。你那‘拘灵术’神异,估摸着不出数月也能臻至后期,姐姐给你留着,到时让大哥开炉为你炼丹。”
黑风闻言心头微暖,随即又嬉皮笑脸起来:“姐姐,你看那青斑大哥,人高马大,又得牛大师真传,我看着倒是个良配,姐姐怎的看不上?莫非是看上弟弟我了?”
青凝先是一愣,随即脸颊飞红,鞭子一甩咬牙切齿道:“找打!”
黑风见状拔腿就跑,两妖一追一逃竟跑出二里地去。
正玩闹间,黑风忽听得远处传来异响,急忙摆手。二妖停下,悄无声息地潜身至一丛灌木后远远观望。
只见不远处一座小村落,此刻虽是三更半夜,却火光冲天人声鼎沸,哭喊声、惨叫声、求饶声连成一片。
“是刘家庄。”黑风低声道,“这是怎么了?闹山贼了?”
青凝搓着手跃跃欲试:“人族狗咬狗,咱们正好趁火打劫!”
黑风急道:“大王严令,不得随意干扰凡俗事务,若有人告到山上,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套道袍姐姐给你带着呢。”青凝说罢化回蛇形,张口便将那件道袍从妖囊袋中吐了出来,“你不说我不说,谁晓得你是黄林山的妖怪?”
“咦——”黑风满脸嫌弃,却又怕青凝独自行动惹出祸事,只得接过道袍钻入小树林换上。回来时,见青凝也已换上了那身青色襦裙。
两妖悄然接近刘家庄,离得近了,面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并非土匪,只见一些军士杂乱簇拥着一面大旗,上书一个“王”字。
是溃兵,溃兵之祸尤甚于匪。
此刻,这些兵痞正在刮地三尺强抓壮丁,更有甚者在肆意掳掠村妇,地上已躺了几具反抗村民的尸体。
黑风心念电转,依前世所读史书推断,虽不知具体年份,但大略应在公元三百七十多年,即东晋太元年间。这大娄山一带,正是南北交兵的四战之地。
东晋朝廷暗弱,此刻淝水之战应当尚未爆发,正是被前秦苻坚压着打的时期,这些多半是溃退下来的边防军卒。
青凝拍了拍黑风打断他的思绪,指向村中,顺其所指,只见一名军官被兵卒前呼后拥,正在耀武扬威。一名老丈跪地苦苦哀求,却被他一脚踹翻,口中还在骂骂咧咧。
“一群溃兵,战场上不见本事,对百姓倒是凶狠!”黑风怒道。
青凝却道:“我不是说这个,你细看他身上那副盔甲。”
黑风凝目细看,那军官虽为败军之将,一身金属扎甲却擦得锃亮,头戴铁盔,形制似是两当铠。
黑风眉梢一挑,立刻明白了青凝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