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昭夸奖完刘胜,转头对班雄和班勇两兄弟说道:
“我欲抒写,定远侯三十载镇守西域,如今年迈体衰,犹望故土,思见陛下一面的赤诚;以及作为家人,盼兄归来的骨肉亲情。这比单纯陈述功绩,更能触动陛下。”
这时樊调忍不住给自己加戏,说:“我曾听闻,古之文人,如司马相如、扬子云辈,往往于饮酒微醺之际,文思正如邙山之溪水一般涌出。曹大家不妨也尝一尝这‘七里香’,或能激发灵感。此酒确是难得的好酒,烈是烈了些,但滋味醇厚,回味无穷。”
班昭闻言,若有所思,接着拿起耳杯轻啜一口。闭眼品味片刻之后,微笑着摇了摇头。
她示意婢女为自己重新斟满一杯蔗酒,正色道:“确是好酒。然此酒性烈。酒本能乱性,女子当谨守礼仪分寸,此等烈酒,饮之易致失态,非闺阁所宜。我还是喝这甘蔗所酿的‘金浆’吧。”
樊调脸色一变,也无话可说,只怪自己管不住嘴。
一旁的梁嫕,酒量比樊调要大,非常喜欢“七里香”的滋味。今日忍不出饮了一整杯,有点晕乎乎的了。但她听到班昭的话,面上也免不了尴尬,赶忙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不过在座众人都熟知班昭素来清守妇规,言行举止皆以礼法为度,因此也无人觉得她是在刻意指责谁。
气氛稍微有点冷了,班昭不再多言,而是命奴婢取来笔墨和一方质地最佳的缣帛,置于案几之上。
众人知道这是要开写了,于是都忍不住站在旁边,想一睹曹大家笔下的风采。
班昭闭目凝神片刻,将所有的杂念都摒除在外。随后睁开双眼,提起笔,蘸饱了墨,在缣帛上挥洒自如。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篇情辞恳切、文采斐然的上书便已一气呵成。
只见其字方正而秀美,蚕头雁尾、内紧外舒,尽显汉隶的端庄大气。
班昭轻轻放下笔,待墨迹稍干,仔细卷起缣帛,对众人道:“正旦日之前,妾还有机会面圣,届时便会将此书呈上。”
梁嫕说:“我夫自然也会帮大家劝说……”
“那先谢过樊左监了。但我估计,不用劳烦左监,此事也可成。”班昭说。
樊调一家接连在班昭这里碰了两个软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坐下。
刘胜见状,便笑着开口,说起一件他感兴趣的事。
“曹大家见闻广博,我有一事请教。不知曹大家平日着述,除了缣帛与竹简木牍,可曾试过用‘纸’来书写?”
“纸?”班昭觉着这个话题还比较有意思,“我确曾试过数次。然此物质地粗陋,吸墨极快,墨迹落下,往往浸染晕开一大片,字迹模糊难辨,实在不堪书写。偶有质地稍显紧密者,能勉强落笔,但写出的字迹亦是粗劣不堪,远不如缣帛光洁,亦不及竹简挺括。”
刘胜认真听着,待班昭说完,回答道:“曹大家所言,确是眼下纸张的弊端。但我以为,此物潜力巨大。它比木牍轻便,易于携带;比竹简制作简易,取材更广;比缣帛价格低廉,若能克服洇墨、粗糙之病,加以改良工艺,将来未必不能替代缣帛、竹简。”
“哦?”
班昭听了,忍不住细细思量。
她身为学者,自然深知缣帛昂贵、竹简笨重之苦,若真有价廉物美、轻便易携的书写材料,无疑是文士之福。
但她基于目前的认知,仍觉得这想法有些遥远,所以微笑道:“小公子此念,倒是新奇。纸若真能如你所说,成为适宜书写之物,确有千秋之利。只是……谈何容易。”
一旁的班雄见姑母似乎不太相信,忍不住插话道:“大家有所不知,今日带来的烧酒,便是小公子琢磨出来的办法。小公子说起此事,难道……心中已有计较?”
班昭看了看班雄,又看了看刘胜,虽未全信,但态度已然不同:“若小公子真能制出可堪书写的良纸,那无疑是一大功。嗯……我听说,上方令蔡伦,长于工造,又经常收集天下器物,似乎可与他相商。”
不不不,没有这个必要。刘胜才不会去找他呢。本就想抢他的,历史上邓绥做了皇后之后,才让蔡伦尝试改进纸张,如今时间完全来得及。
所以刘胜随意答应了几句,就不再继续说这事了。
筵席已近尾声。班昭与班雄、班勇两兄弟说起些家常,话语间不免回忆班固和班超的往事,十分动情。
刘胜则顺势与身旁的樊调低声交谈起来。
“樊公,”刘胜举起酒杯,与樊调对饮一口,看似随意地问道,“你觉得我这‘七里香’,滋味如何?”
樊调本就喜好杯中之物,对“七里香”更是赞不绝口,立刻答道:“正如我方才所说,此酒性烈味醇,迥异寻常,定然大受欢迎!那些公卿贵族,宴饮成风,猎奇之心尤重,此等前所未见之烈酒,定能引得他们争相品尝。”
刘胜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可惜,我年幼,很多事情无法大张旗鼓地做,身边又缺乏贵人……”
樊调能在羽林左监的位置上坐稳,除了靠姻亲关系,人情世故也不是不懂。
他听懂了刘胜的弦外之音,心中略作盘算,就不顾长辈的威严,拍着胸脯说:“小公子果然聪慧!实不相瞒,洛阳城中,实则官商勾结、各家经营产业者不在少数。要想打通贵戚之门路,找我樊调,算是找对人了!”
他越说越兴奋,身体微微前倾:“眼看正旦佳节将至,届时洛阳城内,乃至河南尹辖下各郡县,家家户户都要设宴摆酒。若能趁此机会,很快就会大赚一笔……”
刘胜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当即接口道:“既然如此,就依仗樊公了。具体如何分润,可稍后细谈,我是小辈,自然不会亏待长辈……”
他话锋一转,又说到:“不过,还有一事。正旦之日,宫中每年皆有盛大朝宴,百官朝贺,宴席之上,岂能无酒?”
樊调恍然大悟,指着刘胜笑道:“小公子啊小公子,你竟将主意打到宫中宴饮上去了!不过,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提起此事。”
他凑近了些,低声说:“宫中饮食、酒肉采买,皆归少府管辖。而如今的少府……正是我的妻弟,梁雍。”
“原来如此。”刘胜举起酒杯,向樊调示意,“那一切,就有劳樊公,多多周旋了。”
“好说,好说!”樊调满面红光,举起酒杯与刘胜轻轻一碰,一饮而尽。刘胜也是一样,只不过他的杯中,装的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