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邓?
也许刘胜措辞不是很精确。
姓邓的大人物,无非是邓禹之后。不过现如今,中兴已过七十馀年,邓家开枝散叶,也早就不是一家了。
邓贵人自然是邓家的好孙女。不过阴皇后的身后,也有邓家的人啊。
所以刘胜才有此问。
但方士和恶少年这样的人,哪里想得到这一层?他们两个目定口呆,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甚至以为眼前这个恶童是成心想要玩弄他们至死!
“罢了,先把他们两个关押起来再说吧。”刘胜知道这事一时半会儿恐怕也弄不清楚,只好挥挥手,让班勇和李敬先将人带走。
这两人如蒙大赦,脸上总算有了些生气。
之后,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灯火跳跃,映照着众人神色各异的脸。
刘胜打破了沉默,他看向其馀四人:“依我之见,不若明日便将今日所获——人犯、口供,一并报知大长秋。天子信任大长秋,此事彻查起来,想必不难水落石出。”
班雄沉吟片刻,率先点头:“公子思虑周全。此事牵涉甚广,已非我等所能擅专。”他毕竟在体制内干的时间长一些,深知其中利害。
班勇和李敬也无异议,忠伯更是松了口气,连连称是。
计议已定,窗外天色早已彻底暗了下来,星斗渐现。刘胜便对班雄道:“班监丞,天色已晚,从此处回城北羽林营垒路途不近,不如就在庄中歇息一晚,明日再回?”
班雄拱手谢道:“多谢公子美意。只是职责在身,不敢久留。”
他口中推辞,目光却象是无意扫过方才盛酒的那两只陶碗。
刘胜捕捉到这个细节,恍然一笑,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瞧我,险些忘了。忠伯,去取两罐上好的‘七里香’来,给班监丞带上。”
班勇难得笑出声来,对长兄说道:“此酒,小公子所制,寻遍洛阳,并无别家。”
忠伯很快便运了两个密封好的大陶罐回来,每个都能装下十馀升酒。
班雄见状,也不推辞:“如此,便多谢公子厚赠了。”他当即倒出一碗品尝。烈酒入喉,班雄眯着眼睛赞道:“果然好酒!营中同袍有口福了。”
借着这个由头,刘胜随口问道:“我听闻定远侯远在西域,已有三十馀年,不知何时能荣归洛阳?”
班勇答道:“家翁……永元十二年,便已上书,乞骸骨,求归。”他语气有些低沉,“因此在下随安息使团归国,但朝廷至今未复。”
班雄接过话头,叹了口气,补充道:“曹大家本欲亲自上书国家,陈说家翁年老思归之情,恳请天恩。奈何……近日小皇子夭折之事,曹大家牵涉,虽陛下明鉴,未加责难,但她为人向来谨慎,上书之事,只得暂且搁置了。”
班勇说:“自然该谨慎。伯父班固,即因窦氏被诛,受牵连,死于狱中。”
刘胜心中一惊,他确实记不得班固究竟是怎么死的。
但班雄替班勇解释了一句:“伯父之死,是因为他的家奴得罪了当时的洛阳令种兢,被其公报私仇,下狱致死。如今天子知道曹大家的品德,其实并未怀疑她。只是,曹大家向来认为,女子应当柔顺躬敬,因此非常小心。”
“原来如此!”
刘胜点了点头,语气郑重了几分:“定远侯功在社稷,威震西域数十载,如今年事已高,思归故里,亦是人之常情。我等今日追查这石散之案,若最终能助陛下查明真相,亦能助定远侯早日得偿所愿,回归故土。”
“公子所言极是!”班雄郑重拱手。
话题既然引到了西域和班超,几人便忍不住谈论起来。班雄和班勇虽年轻,但自幼耳濡目染,对西域风物、父亲的功绩知之甚详。李敬之父李邑也曾出使西域,因此也能插上几句。
这一番长谈,竟是忘了时间。待到察觉,夜色已深。班雄见此情形,无奈地笑了笑,只得接受了刘胜最初的提议,留在庄园中过夜。
与此同时,庄园那处关押人犯的仓房外,田广、奉昌、阿顺三人围坐在一小堆篝火旁。他们奉命看守,不敢松懈,便点起火堆驱寒照明,顺便闲聊打发时间。
田广用木棍拨弄着火堆,没精打采地说:“汝等发觉没有,惠君近来,似乎不太乐意跟吾等一同玩耍了。”
奉昌年纪最小,心思单纯,茫然地摇了摇头:“当真?我没觉得。”
阿顺撇了撇嘴,低声道:“广兄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是。她如今眼神总往那些羽林郎官身上瞟,尤其是那个不爱说话的班郎官。怕是,快要瞧不上咱们这些庄园少年。”
田广叹了口气,望着跳动的火焰:“你们可知班定远否?”
奉昌和阿顺都点头:“自然知道!三十六人杀得匈奴血流成河,是替我大汉扬威绝域的大英雄!”
田广用木棍指了指庄园中心的那座高楼:“那位领头的郎官,也姓班。难不成,与那定远侯是一家?人家那是何等门第,父辈纵横西域,见识过万里风沙,百国风光。相较之下,吾等终日困于这庄园田亩之间,自然是有所不及。”
阿顺闻言,脸上掩盖不住的向往:“我大汉,前有博望侯、义阳侯,后有定远侯,皆是立下不世奇功,名留青史的英雄。若是换了吾等,有没有机会,也能如他们一般立功异域,封个侯、拜个将呢?”
田广嗤笑一声,拍了拍阿顺的肩膀:“王阿顺,莫要做梦了。如今天下承平,那些高官贵戚子弟,比这洛阳街上的黄犬都多。纵有什么立功的好事,又怎会轮到我们这等庶民?还是老老实实种地,或者跟着公子做点小生意。公子之前不是说过,我等参与他的烧酒之事,赚了钱,便能得赏。比我等平日耕田、打渔,要赚得多了。”
三人说着说着,夜渐深沉,篝火也渐渐微弱下去。估摸着已过了子时,田广打了个哈欠,道:“不能都熬着,我等轮流值守吧,一人看守,两人稍歇片刻……”
话音未落,田广的耳朵忽然动了动,他猛地抬手,示意奉昌和阿顺安静。
“嘘……你们听!”
奉昌和阿顺立刻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起初只有夜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七里涧隐隐的水流声。但渐渐地,一种低沉而密集的声响,由远及近,传入耳中。
田广起身,对奉昌和阿顺说道:“象是人声?我上去看看!”说罢,攀上屋顶,极目向庄园外的土路方向望去。
只见在残月微光下,庄园外的道路上,有数十个晃动的光点,正迅速向庄园靠近!那分明是有人手持火把,聚众而来。似乎还有马蹄声夹杂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