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城外。
傍晚。
某座大山。
蓝凤凰与任盈盈并肩站在某处崖边。
她们的对面是一条瀑布,瀑布飞流直下二十丈,是一处清潭,靠近瀑布的潭边有三个人,两老一小。
老的是刘正风与曲洋,小的是曲非烟。
“我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
任盈盈拍了拍蓝凤凰的肩膀:“我们没看错他,名门正派的弟子,居然能做出如此……如此大胆的举动。”
她想到陆离在金盆洗手大会上的表现,设身处地,即便是她都不敢那么做。
蓝凤凰满脸笑容:“他当然大胆。”
声音忽然小了几个调。
“还有更大胆的呢。”
任盈盈假装没听到这话,看着下方三人。
曲洋盘腿坐在一块巨石上,腿上放着云杉木琴,对面是相对而坐的刘正风,手捧湘妃竹箫。
曲非烟换了一身淡黄色衣裳,脸上点缀着几点恰到好处的胭脂。
“曲兄。”
“刘贤弟。”
两人对视一眼,忽而大笑。
“刘贤弟,原本我以为你我皆命毙今日,只道是大数使然,没想到峰回路转,你给愚兄开了眼界,哈哈哈哈。”
刘正风道:“你我肝胆相照,人生得一知己何其之难,能活,当然不愿死。这些说来,还得多亏陆少侠。”
“先前我在回雁峰听过陆离少侠的建议,他只教我们做足准备,提防嵩山派,没想到陆少侠之后还做了如此多的后手,那嵩山小儿的脸色跟吃了苍蝇一般,随今日一事,嵩山派名声恐怕也一落千丈。
刘贤弟你临危不乱,当真难得。”
“其实,人生自古谁无死,我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此间俗人,哪里懂得你我以音律相交的高量雅致,我知曲兄就伏在屋上,有友如此,死而无憾,有何惧之?”
两人情深义重,曲非烟却皱了眉头。
“爷爷,不要动不动就说什么死,你死了我怎么办?”
刘正风愣了一愣,旋即对曲洋道:“怪我怪我,曲兄还有非非,可不能整天把这话挂在嘴边。”
曲洋笑道:“该罚!今日转危为安,死里逃生,寻常人仅当浮一大白,可我俩如今到此,当来一曲琴箫合奏。”
“好,罚一曲琴箫合奏!”
曲非烟:(???)o彡?
忽而,曲洋长叹一声:“昔日稽康临刑,抚琴一曲,叹息《广陵散》就此绝响,嘿嘿,《广陵散》纵然精妙,可如何抵得过咱们这一曲《笑傲江湖》?
在大恐怖中,有大机缘,愚兄心有所感,今日定能演奏得淋漓尽致。”
“好好好,你我如今合奏,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
忽听得远处传来铮铮几声,琴声优雅悠扬。
过了片刻,又有几下柔和箫韵融入琴韵。
云杉七弦琴琴音中正平和,馀音袅袅,湘妃竹箫箫声如泣如诉,不绝如缕。
琴声箫韵似在一问一答。
陆离凑身过去,对张灵静低声说道:“这就是曲刘二人的琴箫合奏了,我们靠近些听。”
张灵静点了点头,两人循着乐声靠近。
只听琴声渐渐高亢,箫声慢慢低沉,琴声高而不锐,箫声低而不断,始终相辅相成。
陆离和张灵静穿过密林,依靠着石壁,张灵静眼尖,瞧见了远处山涯上的任盈盈与蓝凤凰。
她很想通过任盈盈脸上的面纱,看清面纱后的容貌。
她仍记得自己问大师兄她和任盈盈谁更美时,他转移了话题。
女子的好胜心,就是如此恐怖。
陆离拍了拍小师妹:“你看,瀑布便在旁边,但流水轰轰,竟然掩不住柔和的琴箫之音,二位前辈内功着实不浅。你什么时候多用点心思在内功上?”
她脸一红,转移话题,笑道:“你可知他们为何选在瀑布下?”
陆离心想,小师妹居然考较起我来了,也没拆穿她转移话题之干硬。
反正这种问题又没有固定答案,恐怕连曲刘两人都说不出个道道,只要言之合理即可。
略一思索,便答:“曲刘两位长老不顾正邪偏见,以音律结友,自比俞伯牙与钟子期,故选此地是为了‘高山流水之意’。
你看,这座山虽不算雄伟,和周围的比起来也是鹤立鸡群,即为高山,又见瀑布从数十丈落下,可称流水。
他们追求的便是这高山流水的雅致。”
张灵静点点头,对这解释心悦诚服。
心道自己混过去了。
忽听瑶琴中突然发出锵锵之音,豪气干云,如纳冲天之志,箫声依旧温婉,却有轫性。
两人都入了迷,张灵静想到了武当派,她少时便展露惊人天赋,梦想壮大武当,如今已不是少不更事的年纪,没了那股冲天豪情,心里有些难受。
陆离想到了胡八。
那个儒雅的八字胡男人年少时或许梦想着仗剑走天涯,做一位受万人敬仰,顶天立地的大侠,如同此曲般豪迈。而自己呢?
自己身世比他好些,天赋比他高些。
所以如今还能保持初心。
这初心又能保持多久?
会不会有一天……
一时间,陆离有些心潮澎湃,不由低吟。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过了一会,琴声也转柔和,琴箫合奏再不是锵锵豪情,而是忽高忽低,极尽繁复变幻,有如这变幻莫测的人世。
陆离只听得血脉贲张,闭上眼睛,手指轻敲石壁。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他的声音渐渐高昂,高到不远处的曲刘二人能听个大概。
曲洋和刘正风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望向对方,从对方的眼睛里寻到一丝欣慰。
陆离此言,深得吾心。
于是,琴箫之声又是一变,箫声变了主调,那七弦琴只是玎玎珰珰的伴奏,但箫声却愈来愈高。
似乎在呼应着陆离。
仿佛要撕开这令人又爱又恨,万分煎熬的世界。
任盈盈心中莫明其妙的感到一阵酸楚,侧头看蓝凤凰时,只见她泪水正涔涔而下。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张灵静忽然眼角湿润,蓝凤凰和任盈盈两人也听到了陆离的吟诵。
她两人也缓缓靠了过去。
蓝凤凰想到了五仙教,想到了苗族同胞,想到了汉人对苗族的厌恶与抵制。
任盈盈想到日月神教,想到自己的父亲任我行。
一时悲上心头。
只觉世事无常,苦海难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