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附属医院的病房很静。
陆临舟躺在床上,额角的纱布渗著点淡红,细密的冷汗从鬢角滑下来,浸湿了枕巾。
他眉头紧紧皱著,眼球在眼瞼下快速转动,呼吸也变得急促。
意识沉进了混沌的梦境里。
梦里是省城陆家的客厅。
窗外飘著鹅毛大雪,寒风卷著雪沫子打在玻璃上,发出“簌簌”的响。
陆临舟裹著军大衣从外面进来,寒气顺著衣领往里钻,他抬手解著衣扣,指尖冻得发红。
刚把大衣搭在衣架上,目光就落在了茶几上。
三个白瓷茶杯並排摆著,里面的茶水早就冷透了,杯壁上凝著一圈淡褐色的茶渍。
“爸妈,家里来人了?”他一边搓著手取暖,一边往厨房走,嗓门里还带著点外面的寒气。
陆远国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手指捏著报纸角,动作顿了一下,这才含糊地“嗯”了一声:“啊,一个朋友,过来聊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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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瑾园从厨房端著热水出来,把杯子递给他,眼神有点闪躲,避开了他的视线:“天这么冷,快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別问这些没用的,你刚回来,好好休息。”
陆临舟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
他还想再问,可看著父母刻意迴避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握著杯子,看著窗外的大雪发愣。
心底那点不安像雪籽似的,越积越多。
梦境猛地一转,场景变成了船厂的车间外。
陆临舟刚从军校回来,就听到两个师傅靠在墙角聊天,声音不大,却字字落进他耳朵里。
“昨天我路过陆厂长家,看到个女人从里面出来,大著肚子呢,穿得土里土气的,一看就是乡下过来的。”
“乡下的?陆厂长家哪有乡下亲戚?会不会是看错了?”
“没看错!我看得清清楚楚,周姐送她出门的时候,还笑意盈盈的。那女人一走,她脸拉得老长,估计是不待见。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他並没把这个对话放在心里,可莫名的,那几天他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他只能反覆琢磨著父母那天的反常,还有师傅们的话。
终於熬不住,他攥著电话听筒,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拨通了柳湾村大队部的电话。
电话“嘟嘟”响了好几声,才有人接起,是村里的王会计。
“王会计,我是陆临舟。”
“餵?是陆同志啊?”王会计的声音带著点含糊的犹豫。
“王会计,我问一下,我嫂子在村里吗?她最近怎么样?”陆临舟沉声问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传来王会计压低的声音,带著点惋惜:“小陆,你还是別问了。穗穗她前阵子犯了点错,想不开,已经已经自杀了。”
“”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梦里画面一转。
冰冷的海水瞬间裹住陆临舟的四肢,像无数条湿冷的蛇,死死缠著他往深海拽。
他刚挣扎著仰起头,想吸一口空气,半人高的浪头就劈头砸下来。
咸涩的海水灌进鼻腔、喉咙,呛得他胸腔灼痛,连呼吸都成了奢侈的事。
肺部像被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吸气都带著撕裂般的窒息感。
眼前的海水渐渐变暗,只有白的浪尖在混沌里晃,晃得他脑子发沉,意识一点点往下坠。
他想挥臂挣扎,指尖触到的却只有刺骨的凉,身体沉得像绑了铅块。
连阳光都被厚重的海水挡在上方,只剩无边的黑与冷,將他层层包裹。
“穗穗”他在心里哑声喊,可一张嘴,更多海水涌进来,堵住了所有声音。
就在他快要放弃时,衣领突然被人拽住!
力道不算重,却像根救命的稻草,硬生生將他往水面拖。
陆临舟勉强掀开眼,视线模糊里,只看到一道浅色身影。 裙子被海水泡得贴在身上,头髮湿淋淋地贴在脸颊。
声音隔著浪声传来,含混不清:“临舟別怕,我救你”
是舒佳凝。
他还没看清那身影的轮廓,画面突然像被揉皱的纸,晃了晃就变了形。
拽著他衣领的手骤然鬆开。
下一秒,一只带著薄茧却温热的手,轻轻托住了他的后颈,將他的头稳稳抬离水面。
额头先撞上温热的触感。
是她的额头抵著他的,带著点微湿的凉意,鼻尖轻轻蹭过他的鼻尖,熟悉的属於林穗穗的气息,混著淡淡的海水味,钻进他的鼻腔。
陆临舟还没反应过来,柔软的唇就覆了上来,带著点温热的气息,一下下渡著气。
那气息顺著他的喉咙往下,慢慢熨帖了胸腔的灼痛,连冰冷的四肢,都好像有了点暖意。
她的双手重重按在他的胸口,一下、两下,带著规律的节奏。
指尖的温度透过湿透的布料渗进来,像细小的火苗,在他胸腔里慢慢漫开。
陆临舟能看清她的睫毛,被海水打湿后微微颤抖,眼里满是慌乱,却还在小声喊他:“陆临舟,醒醒你快醒醒啊”
是他的林穗穗。
他想抬手抓住她,指尖刚动了动,眼前的画面突然碎了。
冰冷的海水再次涌来,呛得他猛地吸气!
“唔!”
陆临舟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的冷汗顺著下頜线往下淌,后背的病號服早已被汗浸湿。
陆临舟撑著病床坐起身,他一手按在胸口,能清晰摸到心臟狂跳的节奏。
前一个画面,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发生过。
林穗穗自杀?她那样拼命自救的人,怎么会自杀?
陆临舟垂下眼,盯著自己泛白的指尖。
梦里那片冰冷的海水还像缠在四肢上,可更清晰的,是后来那点温热的触感。
他明明记得,上次他落水,是舒佳凝及时发现,把他推上了岸。
可梦里林穗穗的样子,却真实得嚇人。
“怎么回事”陆临舟低声喃语,声音带著刚醒的沙哑。
到底哪个是真的?
又或者,这些都只是他昏迷太久,脑子混乱时乱编织的梦?
陆临舟还在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脑子里的乱麻没理清。
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带著股子风。
孙程燁人还没到床边,咋咋呼呼的声音先飘了进来:“小临舟,哥哥们来看你咯!”
李建跃跟在后面,见孙程燁没个正形,无奈地摇摇头,却也没拦著。
毕竟陆临舟刚醒,气氛活泛点也好。
再说了,孙程燁好不容易逮著陆临舟不会练死他,肯定要把嘴上便宜多占一点。
孙程燁几步凑到床边,弯腰想拍陆临舟的肩膀,语气里还带著逗小孩的意味:“怎么样啊小临舟,这两天没见,想哥哥们没有?”
话还没说完,陆临舟突然抬眼。
冷眸像淬了冰的刀子,顺著孙程燁扫过去。
那眼神里的锐利,带著股子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孙程燁的手僵在半空,后颈猛地一凉,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他赶紧收回手,缩了缩脖子,转头看向身后的李建跃,声音都带了点虚:“老、老李,你看他这都傻了,眼神怎么还这么凶悍啊?我看他昨天在嫂子怀里,明明是那么天真无邪又可爱的”
李建跃瞥了眼陆临舟依旧冷著的脸,又看了看孙程燁慌慌张张的模样,有点同情地开口:“呃,我建议你先逃个命,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