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七点。
直播间准时亮起。
画面里不再是五星级酒店水晶灯下的奢华,而是一条被晨光浸透的嘈杂老街。
青石板路被无数脚步磨得油光发亮。
街道两旁的骑楼下,米粉店的热气混著骨汤的香味蒸腾而出,食客们端著比脸还大的海碗,就著街边的矮凳,“嗦”得惊天动地。
陈品扛著自拍杆,他身后,林晚顶著两个黑眼圈,但那件塞满装备的摄影马甲已经穿得一丝不苟。
“早上好,各位。”
陈品对著镜头挥了挥手。
“昨晚睡得怎么样?有没有梦到那盘96分的鮓肉?”
弹幕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疯狂滚动。
品哥你做个人吧!我昨晚饿得抱著枕头啃了一宿!】
別提了,梦里我就是那块鮓肉,一会被蒸一会被炒,醒来发现口水把被子都浸透了。】
我宣布,品哥的直播是减肥路上最大的绊脚石!没有之一!】
品哥今天又在哪?这地方看起来好有感觉!烟火气绝了!】
陈品笑了笑,將镜头转向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里是锦山县的老城区。”
“昨晚答应大家了,今天不吃山珍海味,带你们尝尝当地人最市井、也最生猛』的早餐。”
生猛?
直播间里,八十多万观眾的dna瞬间被这两个字激活了。
能被品哥用上“生猛”二字的,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生猛?大早上的吃什么?油炸蝎子还是炭烤蜈蚣?】
广西早餐,我猜一个老友粉?那酸笋味儿够劲!】
楼上格局小了,我猜是生榨米粉,那股独特的餿味』,绝对配得上生猛二字!】
陈品摇了摇头,神秘地压低了声音。
“都不是。”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吐出两个字。
“今天,我们吃酸嘢』。”
“酸嘢?”
这两个字,让直播间超过九成的观眾都陷入了茫然。
但一小撮来自南桂省的ip,瞬间就疯了。
臥槽!酸嘢!我的dna狠狠动了!】
品哥牛逼!居然知道酸嘢!这玩意儿就是我们南桂人的命根子啊!】
外地朋友可能不懂,我们这有句话,叫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难过酸嘢摊』!】
陈品对著镜头,竖起一根大拇指。
“这位朋友说得没错。”
他一边在老街上不紧不慢地走著,一边开始了他的科普时间。
“嘢』,在白话里,就是东西的意思。酸嘢』,顾名思义,就是酸的东西。”
“简单来说,就是用米醋、白、盐和辣椒,醃製各种时令的水果和蔬菜。”
他脑海里,小馋猫的声音带著一丝高傲的好奇响了起来。
哼,又是酸的?】
是像之前那个柠檬鸭一样的开胃能量吗?居然用水果?你们凡人真是暴殄天物,居然把充满纯粹果能量的贡品拿去醃製?】
陈品自动屏蔽了脑內的吐槽,继续对著直播间解释。
“南桂地区天气湿热,人很容易没胃口。”
“这种酸甜爽口、略带辛辣的酸嘢,就成了最开胃、最解腻的小吃。
“它不仅仅是零食,更是当地人餐桌上不可或缺的灵魂配角。吃粉要加,喝酒要配,甚至炒菜的时候都会放一点提味。”
听起来有点像我们北方的泡菜?】
不不不,更像东南亚那种凉拌水果,我在泰国吃过青芒果蘸辣椒盐!】
“说对了一半。”陈品打了个响指。
“现在市面上流行的酸嘢,大多是生醃』,也叫速成法』。”
“水果蔬菜切好,直接用调好的酸甜汁水浸泡几个小时,当天做当天卖。优点是快,而且能保持水果本身的最大鲜度,品类也多,什么草莓、芒果、李子,万物皆可酸嘢。”
“这种创新的做法,诞生了很多网红店,味道也不错。”
哦哦哦,水果捞嘛,我懂了!】
那品哥今天就是要带我们去吃这种网红水果捞?】
陈品忽然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那种观眾们最熟悉的、混合著狡黠与期待的笑容。
“不。”
“那些是新派的玩法。但任何美食,想要了解它的灵魂,就必须追本溯源。”
“今天,我要带大家去吃的,是酸嘢最古老、最传统的一种做法——坛醃。”
他加重了“坛醃”两个字的读音。
“不靠现代化的醋精和添加剂,只用最朴素的米醋和盐,把处理好的蔬果放进土陶罈子里,密封,然后”“交给时间。”
又是时间!】
我懂了!跟昨天的鮓肉一个路子!老祖宗的智慧,永远的神!】
凡是需要等的东西,一定都很好吃!】
脑海里的小馋猫几乎是尖叫了起来。
罈子!又是罈子!凡人,本神发现了,你们人类这种依靠微生物缓慢转化的能量,虽然低级,但非常优雅!快去!本神已经等不及要分析这种能量结构了!】
陈品无视了脑子里那个已经开始上躥下跳的傢伙。
他停下脚步,拿出手机。
“这家店,不是我找的。”
“是我在非遗之旅』悬赏令下面,几百条留言里翻出来的。”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念出那几条被他置顶的评论。
“id叫三天不吃酸浑身都疲软』的粉丝说:品哥,求求你,一定要去我们锦山老街那家没招牌的阿婆酸嘢!那是我太奶奶辈就在吃的味道!现在的酸嘢都是样子货,只有她家的,才有灵魂!』”
“id叫我爱木菠萝』的说:品哥,別被那些网红店骗了!真正的酸嘢是会呼吸的!去阿婆那里尝尝她的老坛酸木瓜和酸萝卜,你会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id叫一个好人』的说:品哥,阿婆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做几年。趁手艺还在,去记录一下吧,拜託了。』”
念完,陈品收起手机,抬头看向面前。
那是一个毫不起眼的骑楼拐角。
没有招牌,没有吆喝。
只有一个满头银髮、腰背微驼的老阿婆,守著一个矮矮的木头摊子。
摊子上,整整齐齐地摆著七八个半人高的深褐色土陶坛。
坛口用厚重的玻璃板盖著,边缘处凝结著一层细密的水汽,完全看不清里面的乾坤。
摊子前已经有几个本地街坊在排队,熟稔地跟阿婆说著要什么。
就是这里了。
陈品带著林晚,安静地排在了队尾。
轮到他时,阿婆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镜头,露出一丝疑惑,但並没多问。
她用带著浓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话问道:“后生仔,要点咩嘢捏?”年轻人,要点什么东西呢?
陈品凑近了那些神秘的陶坛。
一股复杂而清新的酸香,混合著米醋的醇厚气息,瞬间钻进鼻腔。
直播间的观眾虽然闻不到,但光看那些古朴的罈子,就已经开始疯狂分泌唾液了。
来了来了!开盲盒环节!】
我赌一包辣条,里面肯定有酸萝卜!】
不知道为什么,看著这些罈子,我肃然起敬。】
陈品没有立刻点单,而是带著十足的好奇问道:“阿婆,您这都有些什么呀?”
阿婆笑了笑,露出掉了几颗牙的牙床,指著罈子,慢悠悠地介绍起来。
“喏,这个是酸木瓜,脆得很。”
“这个是白萝卜,最开胃。”
“这个是藠头,还有这个,是酸薑”
她挨个指过去,每说一个,都让陈品的眼睛亮一分。
木瓜、萝卜、藠头、黄瓜、豆角这些都是常规操作。
但很快,不寻常的东西出现了。
“这个,是杨桃。”
“这个,是李子。”
“还有这个”
陈品听得喉结上下滚动,他仿佛已经能感受到那些蔬果在口腔里炸开的酸爽脆嫩。
他不再犹豫。
“阿婆。”
“每一样都给我来一点!”
“拼一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