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十六年,温俭让取来木材,用剑仔仔细细刻画出了一个小人。
小人拢共一尺高,穿着道服,高束发冠,面容清朗,眉眼却严厉。
她睡觉的时候,常将其抱在怀里。
梦里总是噩梦,每次惊醒,温俭让都满脸清泪,连带着木人也打湿了。
漆黑的夜里,她的眸子微微亮起,有时盯着木人就是半个时辰。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觉得心里难过。
新历十七年,这一年温俭让突破筑基。
其实她早就可以突破了,可她心里有着一个念想。
温俭让还能记起昔日自己突破练气时,师尊为自己护道,杀死两个钦天监的修士。
这一次突破练气,成就筑基,师尊会回来吗?
会不会其实现在,师尊就立在某一处高崖,持剑为自己拦住一切可能出现的意外。
屋外寒风呼啸,温俭让将自己裹在棉被里,这样能够感觉到少些凉意,多些安心,好似师尊离去那晚。
她将腰间的玉佩取在掌心,仔细端详着,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其中蕴有师尊的气息。
现在还是寒天,贴着玉佩能够感受到淡淡暖意。
自己体内的太阳真气也跟着跃动。
不过,温俭让心中却也忧愁,天上的太阳再一次暗淡了。
此前太阳光辉也会减弱,可绝不是这般迅速。
她又想到明阳仙府复灭后,这种现象就发生了,而现在愈演愈烈。
师尊,你是不是受了伤?
伤势如何?
温俭让嘴唇抿出丝丝缕缕的血迹,忽然对自己很失望。
自己明明作为师尊的弟子,却不能够提供些许助力,只得靠着师尊独自外出引敌,才勉强活着。
想到这,温俭让忽然坐直身子,将素衣简单穿好,冒着漫天寒风霜雪,在银装素裹的夜里开始修行。
月色幽幽而下,少女舞剑,眸光如炬。
新历十八年,深秋时节。
大槐树下,温俭让微微昂头,天空灰蒙蒙的,就象是墨汁滴落在水里。
微风吹拂而过,青丝在眼前舞动,她伸手托起一片翩跹的落叶,这个季节的枝叶早已是枯了,掌心里叶片脉搏从头蔓延出去,渐渐的平缓看不见。
这是第四十七次,她想出了山谷,去查找师尊。
新历二十年。
温俭让立在谷口,记不清自己几次走到这里,又几次退回去。
她抬头望着外面的天空愣神。
近来她常常心悸,好似有何种惨事发生。
这般时候,温俭让不知如何,只能强行压住心中那股躁动和急切,盘膝静气,或是钻研剑法法术,或是打坐蕴养真气。
今天是五月初五,温俭让好些年没过生日,记忆都模糊了。
若不是手中这柄剑的剑柄上,那十个端正刻写的字迹。
她早就忘了。
温俭让指尖摩挲着,这些年来,早已记清楚何处凸起,哪里又凹下去。
她能想起师尊给她过生日那天的每一处细节。
渐渐的,两行泪水就从眼框流出来。
新历二十四年,山谷外来了不速之客。
两位钦天监的筑基修士,被派往此地。
他们收到的意旨很简单,谷内藏有太阳道统的馀孽,出手将其扼杀。
对方是筑基中期,这两位钦天监的修士并不紧张。
虽然明阳仙府的那位剑仙正在外界大开杀戒,可远水解不了近渴,谁能知道自己等人在此截杀筑基境界的明阳仙府残党。
两人是正午来到谷口的。
血是一炷香后溅起的。
于是温俭让手中就多了两条人命。
看着眼前同为筑基中期的修士,被自己轻松拿下,温俭让心中波澜不惊。
她明白自己如今实力远超同境修士,不过早已对此不关心了。
不成紫府,自己就帮不了师尊。
不成剑仙,自己就没法杀敌血恨。
不成紫府剑仙,如何能够在大隋将明阳仙府的道统延续下去。
金丹以上,自有真君对弈,要想能够对得起明阳仙府嫡系传人的身份。
温俭让自知需得成就紫府剑仙。
新历三十年。
温俭让又一次杀死了来自钦天监的修士。
这次来了两位筑基中期,一名筑基后期,不过仍然不是温俭让的对手。
灭杀这几人,温俭让甚至没有动用法术。
只是简单的剑法,大道至简,瞬息枭首三人。
新历三十七年,温俭让自己买来了一份桂花糕。
只是吃着吃着,她就哭了。
“一点也不好吃嘛”温俭让嘴里还含着半块桂花糕,混着咸湿的泪水咽下去。
意兴阑姗吃了两块,温俭让就吃不下了,将装糕点的木盒随意放在一旁。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现在谷里已经不安全了。
钦天监的修士都找过来两次,虽然被自己抬手灭杀了,可位置到底是被发现了。
若是日后钦天监发现派出的修士没能复命,恐怕会带来更加汹涌的围杀。
不过温俭让现在却是不愿意走。
过去这么多年,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孩童,虽然见识比不得寻常修士,可也能够理解师尊所面临的处境。
外出时,她也听说了世道上关于明阳剑仙的消息,每每听见师尊受伤都暗自心疼,只恨自己不能并肩而战。
年年岁岁,春夏秋冬。
落叶无情人有情。
温俭让还想再等等,等到自己成就紫府后再走。
新历四十六年春。
温俭让与师尊分离已经三十年。
此时她背身立在谷口,仔细看着谷内每一处景色。
这里的所有事物都蕴含着自己和师尊的美好回忆,哪怕早已过去三十年。
踏踏,踏踏。
耳畔蓦地传来密集脚步声,温俭让清楚这不是师尊。
她只是拔剑横至身侧,压制许久的气息蓦地冲天而起,身后钦天监修士不曾开口,就被飞起剑光轰然搅碎。
原地只留下一道女子哀怨的叹息。
另一边,古林中植被茂密,古木参天。
落叶乡的乡人陆慧本在山中伐柴,耳朵一颤,听见了远处震耳的动静。
他卸下背上的柴扉,爬上一棵高大古树,朝着传来声响的方向望去。
极远处先是出现一团朦胧的光团,俄顷寒芒四散,却又见其离地愈发高远,明晃晃将四百里湘江江面映照得光明发亮。
春三月,湘江时值枯水期,大半段水位下降,泥沙俱下,露出大片的黄褐色河床。
山中樵夫见东方白,以为到了第二日,赶紧归家,等走到溪边才惊醒过来。
他抬眼看向天上。
此时太阳将落未落,红霞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