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幕中,陆湛饶有兴趣的打量着。
那个练气弟子口中的冯长老,和自己记忆中一般无二。
个子不高,头顶发量稀少。
冯馀火这人活了几百年,还是一神通紫府。
不是说一神通的紫府就弱了。
只是现在自己同样修炼到了紫府境界,并且演化出一道神通‘势至巍’。
太阳道统传承的经文本就霸道,同境界属最高一档。
更别说自己还是剑修。
陆湛站在墙檐上,居高临下望着下面的冯馀火,弟子温俭让站在他身侧,双手将剑抱在胸口,面无表情,象个冰砣砣。
陆湛垂眸:“你觉得几息时间?”
冯馀火闻言:“你父亲说这话,我不反驳,可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了,陆湛,不要以为成了紫府”
话没说完,就被一道冷冰冰的声音打断。
声音的主人很年轻,嗓音稚嫩。
“一息。”温俭让脆生生开口。
她相信师尊。
这种信任不需要什么理由去赘述。
“你”
冯馀火盯着陆湛身侧的少女,眼里闪着诡谲的光。
他活了四百年,也算是修身养性,脾气尚且过得去。
只是现在,养尊处优已久,又被眼前这两个比自己小了不知道几辈的小儿忽视,实在是心里不舒坦。
修行一道,达者为先。
自己不论年纪还是修为境界,都当得上一声前辈。
而两小儿如此,冯馀火不由冷哼,甩开袖袍,一道白色亮光便从袖中飞出。
那是一柄飞剑,长短不过半尺,左右一指宽,通体由白玉制成。
寻常修行人都能看出这柄飞剑的不寻常之处。
在飞剑尖端,刻有一道凹槽,弯弯延延通到剑柄处。
若是精通阵法,便能看出这是一道吸食精血滋养剑体的法阵。
这向来是为人所不齿的——正道之中。
明阳仙府算不上真正的名门正道,这取而代之的青阳剑宗同样不是。
冯馀火修成紫府二百年,在淮南道,除了几个老怪物,谁人不称呼一句道友,哪个后生不敬称前辈。
“陆湛,你此番回来,是为了复仇吧。”
冯馀火冷笑,嘴角耷拉着向下,比哭还难看。
那道飞剑悬停在其肩头位置,发出铮铮的动静。
“那一日的明阳仙府,格外热闹啊。”
“大隋皇帝、监天司奉老,以及周遭八九个道的紫府金丹全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围堵成一个圆,全部都在场。”
“你猜猜都是为了什么而来?”
“漫天洒落的血聚成湖泊,沿着山涧灵泉流下三日都没能流干。”
“到处都是你的兄弟手足。”说到这,冯馀火眼中的病态溢出来,意味莫名。
陆湛索性阖上眼:“一息,我只给你一息。”
温俭让第一次从师尊的语气中感觉到怒火。
一股强烈、克制的怒火。
站在他身旁,就象是面对燃烧正旺的火炉。
温俭让看见师尊陆湛的发丝开始飘荡,丝丝缕缕被气流鼓动,宽大的衣袍也发出相撞的拍击声。
一股恐怖的威势正在升起,如同正午的骄阳。
整个人光芒大放。
冯馀火眯着眼,不甘示弱的将气息鼓荡而出,漆黑如墨的细线交错着,不断涌现出吞吐黑气的白色骷髅头。
“陆世子,想要知道那日明阳仙府复灭的真相吗?”
冯馀火知晓陆湛心中的火气大,可当一份唾手可得的真相摆在眼前,很少有人能够当机立断的出手。
只要自己能够牵制住陆湛,只需不到半炷香,拖到宗主赶来。
两位紫府面对一位太阳道统的剑修紫府,多半是可以压制住的。
相同境界,想要以一敌二,极为少见。
这几乎不可能做到。
冯馀火看向陆湛,见得这位惨遭灭门的独子正平静看来,没有悲伤,没有愤怒。
月光如洗,轻铺直下,仿若一层白练。
冯馀火并不担心,只觉得是陆湛的脾性放不下,那口气堵在咽喉。
“这一切,我可以告诉你。”
他一边心中估算着弟子陈雨找到宗主再赶来的时间,一边等着陆湛开口询问,已经打好了腹稿。
突然。
冯馀火猛地侧身,肩头的飞剑尤如利箭,在刺耳的音爆声中暴射而出,挡住与雨水混为一体的剑气。
飞剑穿梭不断,和澄明的剑气撞击在一起,发出金石碰撞的刺耳声响。
陆湛整个人悬浮在半空,持着手中名剑秋水接连不断地点刺,数不清的点点圈圈在月光和雨水中辉映出耀眼的白芒。
冯馀火躲闪不及,眉尾被连着皮肉削下来,血液淌出,整张脸猩红一片。
他怒目而视:“陆世子果然好手段,本想让你死得明白,既然如此,那就什么也别想知道了,做个糊涂鬼吧。”
冯馀火咬破舌尖,吐出一口精血,手指翻飞掐出一个法诀。
一点血气如同烛火从他指尖升腾窜起。
这是消耗寿数的禁忌。
局势发展超出了冯馀火的预料,若是换作平时,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使用这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
自己已经四百馀岁,大限将至。
可方才陈雨带来了两个幼童,正是他修行功法所需的血引,食之可延年益寿。
足够弥补这次禁忌消耗的寿数了。
只要活下去,一切都可以弥补回来。
冯馀火低呵:“拘囿之息。”
禁忌手段施展而出,四周气息陡然凝重,景致大变。
包裹住众人的黑幕表面,吞吐的气息化作黑色烈焰,疯狂舔舐着所有的一切。
随着冯馀火指尖轻颤,黑幕向着内里坍缩。
陆湛刺出的剑气光芒暗淡下去,停滞在半空,轻微乱颤着,半息后被碾碎,化作璀灿的光点,消逝在黑夜。
冯馀火见状,正欲开口,却听见——
“俭让,你仔细观察我周身气息,将这一切记住了,后面考校。”
陆湛冷言。
温俭让乖巧点头。
话音刚落,冯馀火便发现之前被隔绝在外的暴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渗透进了黑幕之中。
豆大的雨滴尤如万箭穿心,将他打的浑身湿透。
连带着他的心也冷了。
这道神通本是他本领的绝对体现。
不知多少英豪饮恨倒在这里,被吸干了血,榨成干尸。
可
怎会如此轻而易举被眼前的男子破开。
自己恐怕撑不到宗主赶来了。
念头至此,冯馀火恍然醒悟过来。
他不动声色,视线悄然瞄向陆湛身后的清冷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