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湛无言,撼然间向温俭让伸出手,就象自己年幼时,父亲牵起自己的手一样。
天上的太阳不分贵贱,依旧不温不热洒下光辉,平等的照在万物之上。
天地间,只有雪花簌簌的声响。
女娃的手被陆湛握在手心,他能感触到温俭让的指肚有着薄薄的一层茧。
“你叫什么名字?”
“温温俭让。”
看着眼前这张眉眼淡漠的脸,温俭让细声细语道。
她昂起头,或许是对自我的保护,又或者是因为对果腹的感激,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笑容。
她唇角勾起的弧度并不多,象是冬日里的阳光,微弱但温暖。
陆湛也笑了,他这才有机会认真看一看这个逃难中的女娃。
温俭让生着一张白淅的鹅蛋脸,鼻梁高挺,桃花眼,眉如远山,清丽乖巧,而眼角那颗细小的痣,却是平白令人怜惜。
“‘温良恭俭让’中取了三字,这名字很好。”
陆湛伸手摸着温俭让的头,她的发丝因为多日的逃难而干枯打结,女娃的脸颊微红,现在正不好意思的躲闪着陆湛宽厚的掌心。
“名字是爹娘找了乡里的教书先生给取的。”温俭让轻轻的点点头。
“我叫陆湛,你以后便跟在我身边。”陆湛满意这个身世清白的弟子。
“弟子温俭让,拜见师尊。”
温俭让连忙双膝跪地,小脸绷紧,纳头便拜了下去,足足三拜:
陆湛点头称是,神情肃穆道:“既然做我弟子,切不可不明就里,自应以时言功,清白事理,若是”
“若违负效信,则身陨太阳。”
陆湛的紫府气息鼓动衣袍,微微倾泻而出,他低头看着跪倒的女娃,接着说道。
以陆湛为基点,雪地蓦地生出一股炎阳气流,化作千百道金黄的光束,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积雪消融,春种灰烬。
“弟子明白。”
明阳仙府复灭一事,传得广远,陆湛打算带着这新收的弟子远离此地。
他取出一套衣衫让温俭让穿上,因为不是孩童的尺寸,所以温俭让此刻更象是盖着被子,她自己低头向下看,素色的衣袖都拖到了地上。
这番模样,引得两人相视一笑。
陆湛笑问:“暖和吗?”
“暖和。”温俭让声音糯糯的。
“我交代你一些事情,现在先拉紧我的衣袖。”
陆湛的袖子被温俭让小心的拉着,他脚下蓦地生出一团旋风,将两人托举着驶向天上。
“啊。”
温俭让娇呼出声,突然的飞行让她有些头晕,紧闭着眼抓住陆湛,不肯低头看地面。
两人驾风而起,陆湛将一些信息告知了温俭让,大多是立下的规矩与敲打。
只是半个时辰,两人就行出百里地界,温俭让也逐渐适应了这样的赶路方式,目光在地面和身侧男人之间来回闪动。
温俭让好奇问道:“师尊,刚才红色的果子是什么果子啊?徒儿吃了后感觉全身暖洋洋,一点疲惫都没有了。”
陆湛道:“它叫作朱果,是天生地长的灵药,食之可洗经伐髓,滋养体魄。”
“这”
温俭让忙不迭想要跪下来。
朱果是什么她不知道,可灵果听爹爹说过,是仙人老爷才能吃的东西,寻常人别说吃了,见都见不到。
可一路上自己吃的全是这种朱果,至少也有三四枚了。
一想到这,温俭让小手将宽大的袖袍攥得更紧了,脑袋里面一片浆糊,不知所措。
陆湛平静的看着这一幕,只是手指一点,温俭让的膝盖却是怎么也跪不下去。
“那你现在知道了,是什么感受?”
陆湛常年吞服灵药,眼界甚高,觉得当下这一幕不常见,心里感到特别。
温俭让眉眼低垂:“愧愧疚。”
她的个子还没有陆湛腰高,泥斑挡不住面容清秀,可几日来的逃难让发丝散乱的披开,一低脑袋,就象是个芝麻团子。
陆湛好笑道:“你会写愧疚这两字嘛?”
温俭让大眼睛扑闪着,死死盯着陆湛的这张脸,似乎要将它刻下来。
她摇摇头,低着脑袋不说话了。
风声很大,呼啸在两人耳旁,陆湛满意这样的结果。
他的情况特殊,需要一个知恩图报、心地纯净的亲传弟子。
所以收下温俭让后,陆湛觉得,前期凡事都需要敲打提点,一棵树苗能否长成参天大树,和修理枝桠的木匠脱不了干系。
温俭让这般表现,在他看来,能够称作是一份合格的答卷。
两人乘风而起,一日过去,千百里地界转瞬即逝。
陆湛依着记忆,到了十万大山深处,寻了一处鲜有人烟的孤峰,地势徒峭,山涧清泉汩汩流淌。
“以后一段时日,我们便生活在这里了。”
陆湛落在山顶,眺望四下,景色一览无馀,三两朵白云飘荡在他身侧,微风阵阵,几缕发丝不断摇曳着。
温俭让怔怔点头,小声应着。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陆湛一边教导温俭让读书识字,一边去城中购置了些生活用品。
山峰上也多出了一座门坎,前面立着的石碑上,用剑气刻出三个字。
重阳宗。
这是陆湛刻下的,往事已过,便写下重阳二字作为新的宗门名称,旨在不忘旧仇。
时日一天天过去,这期间温俭让学会了识字,陆湛将她的表现看在眼里,没有破绽,心中石头落地。
于是传下经文一篇,唤作《元煌抱霞经》,让温俭让日日修行,不可懈迨。
仿真之外,江南道。
位处陆水峰的大殿内,主座上盘膝坐着一位素裙女子,她面色平静,周身尤如大日,煌煌天光,不可直视。
下方一位少女正跪伏在其身前,修为境界赫然是初入筑基,正色道:“弟子吴羡好,拜见宗主。”
素裙女子点头,嗓音淡漠:“吴羡好,淮南道人士,十岁拜入明阳仙府,于潜阳峰修行,十二练气,二十筑基,可有错漏?”
“师尊明鉴,洞察秋毫。”吴羡好应声称是。
“你天资不错,往后便来我陆水峰修行罢,于你道途有益。”
吴羡好面露喜色,以头抢地:“多谢宗主,弟子吴羡好,拜见师尊”
“既然做我弟子,自应以时言功,清白事理若违负效信,则身陨太阳。”
“弟子明白,谨记师尊教悔。”
少女闻言,再度叩首。
“退下吧,我倦了。”
等大殿内只剩下素裙女子,她的口中轻声呢喃着,而后一声叹息,便久久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