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你是指她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不,那声音不吓人,”白梓茹的脸没来由的红了,“就是……妖。”
懂了,她是指那声音很“撩人”。
“我想象不出来,是什么声音呢,蛇精?”
“……御姐。”白梓茹居然懂这么多“专有名词”,“我形容不好,总之,那声音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就象杨茗一样?她说话就有居高临下感觉。”
“不,不一样。那声音的高是与生俱来的高,有种站在山巅俯视我的感觉。而杨律师的‘高’……更象是女孩被惹急了、气的直跳脚的‘高’。”
“我懂了,那女人说话就象是站在泰山山顶上发号施令。而杨茗说话则象是村儿里的泼妇骂街,对吧?单单站在门口骂还嫌不过瘾,非得爬到房顶上、踩着瓦片骂。”
白梓茹被我逗得咯咯直乐。
“也没那么糟糕啦,杨律师说话声音还是很好听的。”白梓茹绕到我身后,推起轮椅,朝行道树的阴影里走去,“至于那个女人的声音,大约就是您说的那个样子。秦老师,您想到她是谁了吗?”
我快速的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毫无收获。
其实拥有类似声线的女人很多。
只要稍微上点岁数、口袋里有点钱,社会上再有点地位,说话多半就是白梓茹形容的腔调。至于声音撩人、御姐范儿——只要口袋里有钱,谁还不是御姐呢?
问题在于:这种女人对我没兴趣,更不可能打电话到医院来嘘寒问暖。
“秦老师,您是不是想到了谁?”
白梓茹停好轮椅,踩了刹车,绕回到我面前。
“我想到的可能性不多:兴许有人替杨茗打了那通电话,我猜,这人多半是她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
那女人我见过一面,叫芮瑾,四十岁出头的单身女强人。因为岁数远远地超过了三十岁,她的长相只能用“风韵犹存”来形容。
不过,她的气质和声线倒是与前述条件吻合。
“哦……有可能。”白梓茹点点头,“如果真是这样,那杨律师也不算是说谎……唉,这个结论真让人沮丧。”
“分析来分析去,到头来,咱俩只是围着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打转转。”
“活动活动脑细胞嘛,挺好的,”白梓茹笑了,“预防老年痴呆。”
我叹了口气,跟着点点头。
看着小姑娘那一脸的高兴,我猛的意识到,自己竟是不自觉的陪着白梓茹玩了几分钟的“剧本杀”!
……简直是浪费生命。
浓重的太阳把柏油马路晒得滚烫,热浪汩汩的从地表蒸腾上来。一辆灵车在马路对面缓缓的停下来,戴墨镜的司机摇落车窗,一边用大块湿毛巾擦汗,一边不停的朝殡仪馆大门里面张望。
我口干舌燥、像狗似的直喘气,白梓茹则不停地用手朝脖子扇风——她的眼睛一直在转,似乎还在想那个女人。
“秦老师,”她说,“能问你个私人问题吗?”
咱俩认识才几天啊,你就问私人问题?
不过天太热了,我懒得多说一个字。
“问吧……”
“杨律师跟您离婚,其实是您先出轨的吧?”
“在病房里不是说过了吗?是她先出轨的!”
“可我猜……您和杨律师合伙人的关系很不一般,至少十分亲密,亲密到杨律师生气的程度。”
“放!……”我懒得争辩,“算了,说吧,何以见得?”
“不好说,只是一种感觉……”
“别跟我扯‘女人的直觉’,那种东西毫无依据。”
“不,有依据的。”小姑娘争辩道,“那女人在得知你不在医院后,紧接着就开始猜你去了哪里,那语调特别从容,张嘴就猜,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老……老什么?”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是说,她对您很熟悉。”
“她怎么猜的?”
“‘什么?不在医院?’”白梓茹拿腔拿调的表演起来,“‘怎么能不在呢?腰上挨了一刀,不可能这么快就出院!该不会又是去和朋友打台球了吧!’”
确实是我的常用借口!
我坐直了身子。
“她真是这么说的?”
“骗你干嘛?而且,在说‘朋友’这俩字时,她说的特别肉麻,连我都猜的出来,她这是在揶揄琳琳姐。”
“很可能是……”
“据此,我推测!”白梓茹的气势上来了,“您和杨律师的合伙人关系不一般——哪怕您对她毫无想法——她对您却多半存有非分之想!”
我快给她气死了。
合伙人盯上了另一个合伙人的老公?
拿我当什么?
共享单车是吧?
杨茗把我蹬到单位楼下,合伙人再扫码蹬回自己家去?!
“瞎掰,你看我这幅德行,象是有桃花运的人吗?”
“……明明就是很多……”
白梓茹嘟着嘴。
“你刚才说什么?”
她没回答,掏出手机,装作翻看通知的样子。
“哎?!”
她叫了一声,抬起头来四处张望。
“怎么了?”
“系统提示,我叫的车已经到了,可是这附近没有车啊。”
我让她把车牌号告诉我,然后帮着她一起找。
诚如她所说,附近没有一辆车看着象是网约车,除了……
“去看看对面那辆灵车吧……”我歪着脑袋,看了看车牌,“搞不好就是它……”
白梓茹推我过了马路,来到车窗前,跟司机报了自己的手机号后四位。
果然就是这辆车。
“你到了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白梓茹抱怨道,“害我们在太阳底下晒了好久。”
“抱歉……我不太习惯和活人说话……”
那司机的语气很阴沉,仿佛刚在地府里被鬼闸了舌头。
“咱一定要坐这车吗?”我哭笑不得。
“这车便宜。”白梓茹说。
“我要去鲁济医院拉活儿,顺便送你们过去。”
司机跟着解释道,他居然把拉死人称为“拉活儿”……
“这车,干净吗?”
“干净!”司机笑了,笑的很渗人,“每次出完车都消毒。”
“不是说这个,我是想问这车上有没有附着厉鬼……”
“放心,咱们都是唯物主义者,鬼神那种东西是不存在的。”
说着,他下了驾驶坐。
不得不说,这人干起活儿来挺麻利的,一个公主抱就把我怼进了后车座(抱尸体抱习惯了?),而后掀开后车盖,将轮椅折起来,竖着放在棺材旁边……
我暗暗发誓:待会绝不再坐这辆轮椅。
白梓茹随后跟进来,抱着塑料袋坐在我身旁。
她的表情看上去既紧张又兴奋,就跟进了主题乐园的鬼屋一样。
“你们俩……着急吗?”
司机问。
“急倒是不急……”
我本意是想客气两句,岂料司机接过话说道:“那就好,你们俩在车里稍微等一会儿。”
“等什么?”
“骨灰,应该马上就烧好了。”
说罢,他帮我们开了空调,关了车门,自己则蹲在马路牙子上抽起烟来。
白梓茹把塑料袋放在我大腿上,自己站起来又坐下,前前后后的四处乱看。
我则陷入了某种担心:
什么骨灰?该不会是李老师的吧?
“秦老师,您看上去很不自在,”白梓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脸色发白。”
“没什么。”我摇摇头,“只是有点饿了。”
她低头看了看手机。
“放心,饿不着您,这个时间回到医院,食堂里还有面条。雪菜肉丝面,可好吃了,满满一大碗。”
“不想吃……”
想起医院食堂我就反胃。
“哦……可能还有包子,酱肉的。”
“也不想吃。”我摇摇头,“医院里的饭再好吃,只要一想道那个环境,我就没了胃口。”
再配上护士长那张倒人胃口的脸……纵是海参鲍鱼我也咽不下去。
白梓茹面露难色,毕竟,她的任务是带我回医院,又不是给我安排食宿。
我猛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要不这样吧,咱们绕个道,去我家一趟。”我说。
“干嘛去?”白梓茹警觉了起来。
“拿钱。然后咱俩去泉乐路,我请你吃热乎乎的金枪鱼三明治,顺便逛逛街,买部新手机。”
“不行!”小姑娘斩钉截铁,“你腰上还在飚血,除了医院,你哪儿都不能去!”
“死板。”
“秦老师,您是病号,病号不能挑三拣四。”她一本正经的教训我。
“可是,我现在需要用手机啊,很迫切。”
“那也不行,”她朝我们身后的棺材努了一下嘴,“除非你打算今天就躺进去……哎?!”
她的脑袋定住了,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后面。
该不会是棺材里已经有死人了吧?
“……您看看。”她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那是不是杨律师?”
我扭回头。
隔着后车窗,但见杨茗正仰首阔步的朝停车场入口走去,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孩。
“秦老师,杨律师身后的那女孩……是不是刚才在您怀里的那个?”
她说的没错,那女孩正是闫启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