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出这么大动静,就为了吓唬我们?这太儿戏了吧?”
“儿戏吗?”电话那头冷笑了一声,“李老爷子为了西岭片区上下奔波了一年之久,期间到底花了多少体力、多少心力,你这个业内人士比我更清楚。结果呢?却落了个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下场。注意,秦老师,我可不是在跟你玩什么成语排比游戏,李德仁老师是字面意义上的‘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人被杀了,死后户头上一分钱也没剩下,个人名誉和职业声誉被漫天传单毁了,儿子被抓,女儿流产……”
“等等!”我打断他,“你说师姐流产了?”
“李老师的爱人没跟你说吗?在澳洲孕检后,莫明其妙的宫内感染。万幸,大人保下来了,但孩子没保住。”
回想起师姐大夏天却头戴毛线帽的病容,我倒抽一口凉气。
“这……只是天灾吧?”
“也有可能是人祸。”电话那头的语调意味深长,“至于李老师的爱人……在骤然经历这一系列的变故后,她能否挺住还是个未知数。”
“师娘是个很刚强的人。”
“面对压力时表现的越刚强,折断的那一下就越惨烈,”电话那头又抽了一口烟,“建筑材料如此,人也是如此。我不想说什么难听的话,但人到了那个岁数,又诈逢剧变,很容易……‘嘎嘣’一下,你懂我的意思吧?”
“懂……”
“现在咱们倒回去看看,秦老师,你还觉得这是‘儿戏’吗?李德仁老师被温如海做成了一个‘例子’,活灵活现的杵在你和你的同事们面前,试问,谁想跟他一个下场?你想吗?”
我隔着电话摇摇头。
“我猜你不想。”郑警官自问自答。
“可为什么专门选在李老师的告别会上闹这一出?去规划局门口,甚至去省府门口岂不能闹出更大的动静?”
“他没那个能量、也没想过吓唬上面,他只想吓唬你们。”
“只想吓唬我们?”我愣了,“我们有什么好吓唬的?”
“你好好想想,你肯定能想明白。”
我的脾气陡然上来了。
“郑警官,原谅我有话直说了,我不太想猜。我这几天运气不太好:无端被人审了一番,打了一顿。下巴上被割了个小口子,腰上让人捅了一刀。恩师离世,朋友被抓。被五大三粗的护士长昼夜教训,自打醒来还没吃过一顿正经饭。后腰正在渗血,肚子还咕咕直叫……抱歉,老实说,我现在实在是没有耐心去猜你的哑谜。”
“行吧,我直接告诉你。”电话那头似乎想笑,但忍住了,“李老师走了以后,总要有人接替他的位置,对吧。”
“对。”
“本市有资格且有可能接替他的人,都来参加这场告别会了。”
我恍然大悟,诚如他所言!
“不得不说,温如海的算盘打的很精,也很成功。我听小潘说了,这些人虽然是李老师的同事,其中不少还是李老师的好友,但他们被吓破了胆,从头到尾都没人敢站出来帮李老师说句话。秦老师,我可以跟你打个赌:经过温如海的这番‘敲打’,若他们中的某个人当了新的社区规划师,肯定第一时间跑去跟三水集团沆瀣一气。”
“其中应该也会有硬骨头吧……”
说这话时,我一点底气都没有。
“也许有硬骨头,但他们都有家有业、有老有小,瞻前顾后、疑虑重重,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就算是想硬也硬不起来。而你秦老师则不同,你是所谓‘无敌之人’。光棍一条,硬的可怕。”郑警官又笑起来,“所以,我敢拿我闺女的婚事跟你打赌,除了你,没人敢硬刚温如海。”
他这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忽然间一个女孩的声音叫了起来。
“爸!!你瞎说什么呢?!”
“哎呀哈哈哈……我就是打个比方而已。”
我把电话拿开,假装听不见。
“抱歉,秦老师,刚才是我闺女,没大没小的。”
我清了清嗓子。
“郑警官,我觉得你说的不对。不是所有人都没骨气,至少还有一个人肯站出来:刘建新就站出来了。”
“唉……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第二件事。”
“什么事?”
“你先发誓绝对不会说出去,否则我就不告诉你。”
……搞什么?还神神秘秘的。
我只能同意。
“如果刘局长没回来,李德仁老师也未必会死。”
晴天霹雳。
“……你是想说什么?刘建新害死了李德仁老师?!”
“很可能是间接的。据我所知,李德仁老师为了拖延西岭片区的旧改计划落地,用了很多办法,比如‘住院体检’。但他终归是以一人之力对抗三水集团,骨头再硬,也不可能拖的太久。刘建新回来就任规划局长,一方面是为了推动停滞已久的试点工程,另一方面,我猜,是为了给李老师撑腰。”
“而三水集团就干脆利落的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站在三水集团的角度想,如果放任李德仁和刘建新师徒合璧,情况就麻烦了。”电话那头顿了顿,“当然,以上纯属是我个人的推测,没有实际证据。请你作为参考,藏在心里就行了,别到处乱说,更别告诉刘局长。”
“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要说的话就这么多。秦老师,接下来请你安心养伤吧。哦,对了,看在我给你讲了这么多故事的面子上,回头记得给我闺女个好分数啊!保研竞争太激烈了,龙梅的名次却不上不下的,我站在父母的角度很犯难。总之,能让她能多得一分也是好的。拜托啦。”
这纯粹是在调侃我,什么时候公选课也跟保研挂上钩了?
他说了声再见,紧接着就想挂电话。
我叫住他。
“你们把琳琳抓走了,为什么不说说她的情况?”
“哦……抱歉,太忙,一时竟忘了说了。”
老狐狸!他分明是想混过去。
“她现在在看守所?”
“在招待所。市局的,条件很好,单间,大床房,还有浴缸呢。”
啊?
“犯人现在的待遇这么好了?”
“什么犯人?温筱琳是主动……唉,算了,情况比较复杂,秦老师,你还是好好休息休息吧,过段时间——放心,不会太长——到时候让她当面跟你说清楚。”
“那……好吧。”
琳琳一直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得知她没在受苦我就放心了,其馀的,姑且听她的安排。
“那我挂了啊……”
“等等!我还有问题。”
电话那头砸了一下舌头。
“李老师和闫启芯的那些‘黑料’是真的吗?尤其是那些照片。”
“你说的这些事……我不清楚啊,”隔着电话我都能猜到,郑警官正在撮牙花子,“等小潘回来以后,我再跟他核实吧。没事的话,我就挂了啊……”
“等等!还有问题!那天晚上薛勾子到底对白梓茹干了什么?”
“拜拜,拜拜,下次再聊啊,下次再聊。”
电话里传来嘟嘟声。
这个家伙……
我正要在心里把他骂个七七四十九遍,郑警官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喂?秦老师?”
是郑龙梅。
“你又抢了你爸的电话?”
“什么抢了?这是我家座机。”她咯咯笑道。
“你爸呢?”
“门口蹬鞋呢,很快就出门了。”电话那头传来沙发皮革的吱嘎声,估计是小姑娘坐的劲太大了,“我爸说走的太急,有句话忘了提醒你。”
“什么话?”
“千万别钻风暴眼。”
“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哎,不说了啊,秦老师,dota比赛要开了,今天是雪碧打法尔空,错过了后悔一辈子。挂啦,课堂见!”
说完,她咣当一下摔了听筒,然后才把电话挂了。
我被她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真是神出鬼没的年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打完电话啦?”
潘警官走过来,我将电话还给他。
他收了手机,然后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怎么了?”我摸了摸脸,“脸上有血?”
“您刚才跟郑警官提到了薛勾子?”他皱着眉,“是想了解薛勾子袭击我和白护士时的细节吗?”
糟糕,让他给听到了。
不得已,我点点头。
他叹了口气,重新坐在砖头上。
“别问他了,还是让我这个当事人说吧。”
“也好。”
“其实……”
“不许说!!”
我和潘警官都吓了一跳,同时扭头看去。
不知何时,白梓茹竟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