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希望眼前的一切只是故事书中的章节,如果不喜欢读,翻过去就可以了。
但事实就是事实,容不得逃避。
那些照片赤裸裸的摊在地上,闫启芯停住了脚步。
她的眼神从疑惑到震惊,从震惊到慌乱,从慌乱又到无助。
老爷子给岭花递了个眼神,小姑娘随即捏起一张传单递到她爸爸手里。
老人一向如平湖般的脸上顿时惊涛骇浪。
人群中很快有人注意到了传单上的女人和闫启芯之间的相似之处,接着便是两个,四个……他们开始朝闫启芯伸出手指,彼此提醒着:
“主角”已然登场。
“就是她!”夹着挎包的中年妇女们喊道。
“就是这骚狐狸,领着那李老头子,专等我们上班不在家的时候来做调查,骗我们家里的老人填表格!按手印!”
“他们说这张调查表代表了‘居民意愿’,纯粹是放屁!老人和小孩懂什么居民意愿?!他们连那张表上的字都认不全!一个破钢盆、俩棒棒糖就勾着他们按了手印!”
“至于我们家男人,完全就是被那骚狐狸的色相给迷了!听她娇滴滴的叫了几声‘同志’,那没用的废物全身骨头就酥了!让他答啥就答啥,让他在哪儿签字就在哪儿签字!”
说着说着,这几个女人丢了挎包,想要朝闫启芯冲去,却被老爷子的目光逼退了(那几个穿黑西服的男人已经进了大厅)。
她们稍作迟疑,旋即冲到水晶棺前,一把将刘建新推开,指着李老师的家属和同事们大叫:
“听说你们都是老师,读过书,懂的道理也比我们多!你们给评评理!躺在这里的老家伙和那个小骚狐狸做的对不对?!该不该这么明目张胆的欺骗我们这些穷人!?我们家老人好容易从农村进了城,拼死拼活一辈子就挣下这么一套房,拆或不拆是不是该我们说了算?凭什么你拿出一张调查表就说不拆了!这房子不拆我们家吃什么?!”
“他们俩用一张表骗了我们,我们就用一张表让你们看看事情的真相,这一老一小、一对儿不要脸的东西,让你们看看他俩狼狈为奸的真相!”
说着说着,一个中年妇女竟然将刘建新又扯了回来,指着他鼻子叫道:
“规划局长是吧?你在这儿正好!你代表政府!你给我们这些穷人评评理!这俩腌臜东西你们到底管是不管?!”
温如海的嘴角流过一丝笑意。
他到底是在干嘛?
我能看得出,段善元也好、李立学也好、大光头也好、中年妇女也好……这些都是温如海带来的人,他们的目的也很清淅:
把李德仁老师的告别会搞成批斗会,趁着李老师的死把水搅浑,将他生前为西岭片区旧改项目所做的一切彻底推翻。
可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和温如海又有什么利益瓜葛呢?
我瞬间想到了三水集团。
“……你认识温如海吧?……”
病床上,岭花的问题再次跳了出来。
“……他现在就是三水集团的五大股东之一……”
我扭头看向她。
此刻的岭花没有注意到我,她正护在闫启芯身边,目光愤怒的盯视着那些正在兴风作浪的妇女。
暴力机器已经就位了,但靠暴力解决不了眼下的乱局。
我扭头看向刘建新,心中暗暗期盼他能有办法镇住眼下这个场面。
但他没有行动,只是冷静的站着,任凭那些妇女肆意撒泼。
我又看向副校长和徐茗圆,这两个人已经缩到了一旁(至于陈湘萍早已不知去向)。
我虽然感到心寒,但也能理解他们。首先,这事儿与他们私人无关,他们没必要强行为李老师出头。其次,事情闹到这个层面,已经进入了警方或是检方的侦讯领域,作为学校,即便强行为李老师出头,也只能进一步激化矛盾。
事到如今,唯一让我感到庆幸的是,李德仁老师已然作古,躺在水晶棺里的他不用亲眼看到这一幕。
可闫启芯怎么办?
她还活着。
我看向她,发现她也在看着我。
她在向我求助。
我脑海里闪过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明明那些妇女说了很多,但其中任何一句话我都没往心里去,我的脑海中只有那些画面——那些我恨不能塞进地狱里的画面。
这些画面和眼前这张无辜的面庞产生了激烈对撞。
这些画面是真的吗?
李老师虽然六十有三,但年富力强、为人洒脱、颇具人格魅力,在学校里便是众多女学生崇拜的偶象,即便闫启芯在天长日久的工作中对他燃起了那种情愫,在我看来恐怕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她不是说过“自己有男朋友”吗,我从没见过这个人。
难道她指的就是李老师?!
说不定,这些画面是真的。
但若这些画面是真的,那我该如何帮她呢?
若这些画面是真的,那我帮她的意义又何在呢?
若这些画面是真的,那我试图请她吃饭这个举动……
……是多么的妄自尊大和荒唐可笑啊……
不!
我摇摇头,我怎么能这么想!
“喂,秦老师,现在轮到你回答啦,”脑海里,白梓茹的声音似乎在向我发问,“在‘证据’和闫启芯之间,你站谁?”
那还用问?
当然是站闫启芯!
女人真是不可思议的生物,简简单单的就破解了我的难题——我的知识、逻辑和可悲的男人的自尊心阻碍了我看清整件事的本质:
真的、假的,那都是个人的隐私,都不成其为“公之于众”的理由!
也不能让当众攻击、羞辱一个女孩的行为变得正当合理!!
“喂!”
我吼道,吼声之大甚至将刘建新吓了一跳。
“温如海!还有那几个女人!我警告你们:当众散布淫秽信息、散播个人隐私信息,这是违法行为!”
那几个妇女暂时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的朝温如海看去。
馀光中,闫启芯捂住了嘴,身子瘫软了下来,岭花赶紧将她扶住。
“秦风,这你可就错怪我了,”温如海举起手中的传单,“这上面的内容有鼻子有眼,我‘猜’应该是事实,传播假消息违法,传播事实‘应该’就不违法了吧?”
他在装傻,但这“傻”不是装给我看的,而是给那些妇女。
听了温如海的话,那几个妇女只是稍微愣了片刻,便又齐齐向我聚了过来,将我和轮椅围在正当中,脸上的气焰较之刚才更胜了一筹。
法律是个有用的东西,但不是那么有用——尤其是对那些仗着自己“无知”便肆意撒泼的人而言。
很快,谩骂之声便不绝于耳。
她们漫山遍野的咒骂我,从人身、师德、长相、人品……总之,各个方面能想到的词都往我身上搁,全然不顾一个最基本的事实:
她们根本没见过我,对我也完全不了解。
老实说,我不是个很能忍的人,尤其是挨骂方面。
但她们非但没把我骂生气,反倒是把我给骂笑了。
“你是不是骚狐狸闫启芯的男朋友?你老师都让你当了王八了,居然还在替他们俩说话?!”
我要是闫启芯的男朋友,做梦也能笑出声!
想到这里,我浑身莫明其妙的多了一股子力量——说不定经此一役,闫启芯会改变我“穷鬼一个”的印象,转而对我另眼相看呢?
我一拍扶手,兀自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但这个行为太莽撞了,腰间的刀伤疼得我次牙咧嘴。
我刚要说话,围在我身边的妇女们却不吭声了。
她们不约而同的朝后退了几步,然后开始冲我叫嚣:
“你这么大个子,站起来吓唬谁呢?警告你!法律不允许打人!”
真让人哭笑不得。
违法的时候说不懂法律,保护自己的时候懂得比谁都多。
懒得跟这些小角色吵架。
擒贼先擒王,想要平息这场争端,消解对李老师和闫启芯的负面影响,只能从温如海身上下手。
我的目光越过这些女人的脑袋,直直的看向温如海。
“我说,海子!我开始对你刮目相看了!以前的你充其量也就是个小混混,只会打架和乱摸女服务员。没想到蹲了两年监狱,你长能耐了,不但学会了怎么把自己打扮的人五人六,还学会了怎么躲在别人屁股后面,怂恿别人去替你泼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