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趟电梯隔了将近一刻钟才到,这回陈湘萍学乖了,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电梯门一开她便推着我冲了进去,但当轮椅把手刚进轿厢,她就又不动了,任后面的人再怎么抱怨,她就是死死的堵住半扇电梯门,不肯再往里面走一步。
为了争第一个下电梯的位置,她也是够拼的。
“怎么这么久?”
当我艰难的爬上徐茗圆的保时捷帕梅拉时,她抱怨道。
我一句话没说,歪在后排座椅上喘着粗气。
“抱歉,徐院长,电梯太堵了,加之秦师兄坐轮椅,眈误了不少时间!”
陈湘萍将轮椅折叠好,塞进后备箱,爬上副驾驶席。
徐茗圆白了她一眼,又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扭回头,发动了车子。
汽车很快离开了鲁济医院,拐上高架,一路向西开去。
时间正是早高峰,车子走走停停,喇叭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焦躁不安。
“告别仪式是九点吧?”徐茗圆拍着方向盘,“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没问题。”我说,“过了拥堵路段,后面车速就能提起来,说不定能提前半小时到。”
她轻轻哼了一声,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
明明是去参加葬礼,她却化了妆,抹了个淡红色的眼影。
“这是陈湘萍,你认识吧?”
“刚刚认识。”
“李德仁老师返聘后带的研究生……”
“现在跟着徐院长!”陈湘萍抢着说。
“还没最终决定。”徐茗圆又扫了我一眼,“不过委员会有这个意向,毕竟只有我还空着一个学生的名额。”
“这样啊。”我随口回答。
我就是个讲师,带研究生这种事太过于高大上,和我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不过,对于所有老师都满编满员、唯独徐茗圆手头还有一个研究生名额空缺的事,我倒是有所耳闻——那个学生退学了。
至于为什么退,用什么方式退的,知情人都三缄其口,我自然也无从得知。
车子继续磕磕绊绊的向前行进,临近的车道三车连续追尾,身穿荧光绿的交警在一旁急头白脸。
“李老爷子死的真不是时候。”
徐茗圆忽然没来由的说道。
她口吻轻浮,丝毫没顾及我是李德仁老师的弟子。
“死还分时候?”我压着火气问道。
“他一死,西岭片区的旧改项目就完了!”
她猛按了几下喇叭。
“李老师生前还在忙旧改项目?”
“不,他在担任那一片的社区规划师。”
西岭片区就在长卿区,过去我也在那边做过几个小的项目,对那边有点了解。
“李老师去世了,换一个社区规划师不就行了?按说这种程度的人员变动不会影响旧改的进度,更不会让项目‘完蛋’。”
听了我的话,徐茗圆从后视镜里白了我一眼,如钢似铁的假睫毛摄人心魂。
我于是不再说话。
人家是院长,主席台前排就坐,我是讲师,开会都不叫我。
让咱闭嘴,咱就闭嘴。
车流渐渐疏松,车速也由走走停停变成了龟速慢行。
“璃城这个‘国家第一批社区规划师试点城市’就是李老师带队申请下来的,目前还在试点期间。”徐茗圆说,“他的死对咱们专业来说是重大损失,不论是业绩上、还是名誉上。”
“怎么会呢?”
“他留下了个巨大的烂摊子!想象一下,如果这个试点搞砸了,未来我们再想申请点东西就会难上加难!”
“还有,我的论文已经开题了,打算以西岭社区为例研究社区规划师制度。李老师这一死,我的毕业论文也没法完成了。”
陈湘萍补充道。
“你们这么说,就好象李老师自己想死一样。”
徐茗圆一脚踩住刹车,扭回头,恶狠狠地看着我。
后车被她的举动吓到了,十分不满,狂按喇叭。
徐茗圆又扭回头,猛地一脚油门。
车子朝前蹿了一下,我差点吐出来。
不多时,车流终于恢复了通畅。
徐茗圆超速行驶在高架桥上,强大的推背感几乎要把我的刀口撕开。
“秦风,你也是社区规划师,对吧?”
“对。”
“那就由你顶上去,”徐茗圆的口气不容商榷,“不能让这个试点被其他院校拿走。怎么?你有困难?”
她肯定是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我皱眉。
“能不能换别人?”我说,“咱们系有社区规划师证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你是李老师的弟子,由你继承他的衣钵,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其他老师中不乏资历比我深的、职称比我高的,由他们继承衣钵……”
“他们没有社区规划师的工作经历,也没有你已经取得的成绩。”
“一面锦旗就算成绩啦?”
“那你还想要什么?”
我无言以对。
“就是你了。”
“社区规划师制度刚刚创建,大家都在同一个起跑在线,也不一定非要有成绩才能从事这项工作吧?”
徐茗圆一脚把车踩在高架桥的下道口上,眼睛从后视镜里直视着我。
“秦风,你不听我的是吧?当着外人的面,非要我把话挑明了才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没办法,只好同意。
她的表情放松下来,重新开动车子,同时右手拍了拍副驾驶座上的陈湘萍。
“秦风,将来你负责西岭社区的旧改项目后,肯定需要帮手,小陈本来就跟着李老师在跑这个项目,那就把她交给你来带。我是导师,你是副导师,她的毕业论文题目不变,。你在这项工作上随便弄点成果回来,她就能受用不尽。”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把她那张风韵犹存的脸照的棱角分明。
“秦老师,以后请多教给我些东西!”
陈湘萍赶紧说道。
眨眼间,“秦师兄”变成了“秦老师”,好势利的女孩。
我没有回答她,抱着肩膀,闭起眼睛。
在狭小的车厢里,我见识到“人走茶凉”这四个字的广阔内函。
车子很快拐出主路,“永安殡仪馆”的淡金色大门出现在车子的正前方。
“还真让你说对了,八点半,提前了半个小时。”徐茗圆顿了一下,象是想起了什么,“哎,说起来,秦风,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还好。”我懒得多说一个字。
车子开进了大门,拐向一侧的地面停车场。
“听说刀是从后腰捅进去的?捅的……深吗?”
“不深。”
“那就好。”她笑了起来,麻利的把车停好,“落车吧。”
我朝远处的殡仪馆大厅看去,门口站的人不算少,有老有少,其中肯定有李老师的亲属。
一想到待会可能要面对他们的哭声,我就感到一阵心酸。
“秦老师,那边有个男的在朝咱们打招呼,你认识他吗?”陈湘萍问。
“哪个男的?”
“看错方向了,不在大厅前面,在咱们刚刚经过的大门旁边。”
我顺着她说的方向看去。
淡金色大门的阴影里,一个身穿便服的男人在朝车子挥动左手,他的右臂没动——绑着固定带。
潘警官?
他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