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指着陈小颜脖子的那把刀……”
“就是这把。”岭花点点头,“姐姐给他的。”
“灭火器也是她给你的吧?”
“何必明知故问?”
“关键时刻总是得靠她的道具脱险,就连让我免于烧死的背包也是她的……”
“你想说什么?”岭花轻轻蹙起眉毛。
“……你姐姐是机器猫吧?”
她的脸瞬间僵住了。
片刻后,她的嘴角开始抽搐,下巴开始抖动。
她强忍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表情失控,笑出了声。
“抱歉。”她的小手在脸前挥了几下,似乎是想把笑意赶走,“我失态了。”
我耸耸肩,尽量不去看她的脸。
一来她的样子有些尴尬,看她会加剧她的不安。
二来她笑的样子虽然不难看,但很怪,看上去有些异样——似乎她的脸还不适应这种表情。
馀光中,我注意到她再次看向钟表。
时间可能不多了。
“岭花,”我问,“这是你的真名吗?”
“为什么这么问?”
“这是你可以回答的问题吗?”
“取决于问的原因。”
“刚才我回想了一下,对你,我并非一无所知——至少我知道你的名字,”我顿了顿,“但我不认为这是真名。你告诉我你名叫‘高岭之花’,这名字过于怪异,就象是中国女孩告诉我她名叫‘金枝玉叶’、‘掌上明珠’、‘风华绝代’一样。象这种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名字,只有舞台或电视剧里的人物才会取。”
伴随着我的话,她的笑意渐渐消失了,身体姿态也恢复了笔挺。
“好吧,”她说,“我承认,这是假名,但是,我的真名确实不方便告知。”
“没关系,肯承认用的是假名我就已经很高兴了。”接下来是抛出关键问题的机会,“那你方便告诉我你姐姐的去向吗?”
“不能。”
“这样啊。”
“不,你别误会!”她轻轻叫道,“我不是故意隐瞒,而是我无从得知她的去向。”
“什么意思?”
她第三次看向时钟。
“本来姐姐在楼下休息,但在今天凌晨,一个叫杨茗的女人突然闯进来,和爸爸说了些什么,然后把她带走了。”
所以她才会问我关于杨茗的事!
“她为什么会跟杨茗走?”
“不知道,姐姐和我交流的不多。爸爸沉默寡言,也不肯多说(我猜她因为害怕根本不敢问)。不过,姐姐是自愿跟她走的,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我扭脸看向那把美工刀。
“难怪你爸爸托我将这把刀还给她。”
“毕竟是姐夫的前妻,由你去找她,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顺理成章’?如果我把这把刀捅进她心脏,或者当着她的面捅进我自己的心脏呢?”
她吓了一跳。
“放心,我开玩笑的。”
“请别这么做,”她再次蹙起眉,“我理解不了这种奇怪的幽默感。”
“不会再这么做了,我保证。”
“那么……我,我该走了。美工刀的事,就拜托你了。”她微微朝我倾了一下身子。
“联系李老师的事呢?”
“同上。”
说完,她转过身,急匆匆的走出病房。在门口,她和白护士撞了个满怀,低头致歉,而后消失在走廊里。
……她是在躲着谁吗?
“开始疼了吗?”
白梓茹端着盘子走进来,用纸杯装着温水给我灌了几粒大大小小的药片,又用冰凉的小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你该躺着。”
“我更想坐一会儿。”
“好吧,但不许坐太久。”
她帮我调整好病床倾角,随后便把目光投到那把美工刀上。
“美工刀不能用来削苹果,刀片会生锈的。”她说。
“这样啊,我本来以为可以呢。”
我只能顺着她的话说,否则我就得告诉她:这把美工刀是刚才那女孩给我的带的探病礼物。
那她为什么要送我刀子呢?为了预祝我被伤痛战胜、早登极乐仙境呗。——我要是这么说,她非报警不可。
白梓茹听完,疑惑地看了我几眼,转身出去了。
我把那把美工刀抓在手里,仔细的端详了起来。
这东西整体是黑色的,大约一掌长(男性手掌),首尾点缀着血色的工程塑料,刀身使用可替换的25加宽型合金刀片,整体上又厚又沉。
对于一个女孩而言,这把刀并不太容易掌控。
“未婚妻”带这么一把刀在身边干嘛?
总不会想用这把刀自杀吧?
我在心里尴尬的笑了两声,但愿不会。
走廊里有响动,白梓茹站在门口朝我这边张望。
我挥了挥手里的美工刀,朝她笑了笑。她也回以腼典的笑容,然后匆匆走开了。
对了,护士长好象提到过:“未婚妻”的手腕上有带血的割痕。
被割的是左手还是右手?
她好象没说。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想象了用刀割下去的感觉。
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抖——肯定很疼。
她是用这把刀割的吗?
估计是吧。
那她是带着什么心情割的呢?
想着想着,我将美工刀的刀头推出来,凝视着刀尖。
有什么事想不开,非得走上这条路呢?
大约是因为爱情受挫吧?
背包里的避孕套和人流手术通知单就是证明。
但即便如此也不应该走上这条路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条……两条腿的男生有的是,没了这个,还可以找下一个,没必要钻牛角尖。
根据以往的经验(教师岗位培训课程的内容),走上这条路的学生往往很孤独,身边缺少可以倾诉的对象。
假设她是我校的学生,其实完全可以向同学们倾诉,或者去向负责学生工作的老师求助,不至于走投无路,更不至于走上绝路,除非她主动关上了与人交流沟通的大门。
哦……不对,她这不是来找我了吗?
我也是她的老师啊!
在帮她走出困难这个问题上,所有老师都负有同等责任。
我将刀尖转了个角度。
有点生锈,用大拇指轻轻拨一拨刀刃,很钝,似乎很久没有更换过刀片了。
我猛地想起那张借条,那张散发着隆隆怨气的借条。
“未婚妻”用“咒我下地狱”般的刀法,左一刀、右一刀的把那张纸割的如同分尸案现场。
这除了跟她心情不好、喝的酩酊大醉有关,和这把钝刀自身也脱不了干系。
刀钝导致割不开。
割不开,人就容易上火。
一上火,就想多割几刀。
还是割不开,人就更上火……
恶性循环。
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在课桌前急头白脸、持刀乱划的小姑娘,她凝眉瞪眼、龇牙咧嘴,连头发都蓬起来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苦笑了一声,将刀尖凑到手腕上划拉了几下。
果然,除了一道浅浅的伤痕和两滴血珠,这把刀造成不了多大伤害。
“你在干嘛?!”
刺耳的尖叫声忽然响彻病房。
白梓茹象是疯了般冲到我面前,劈手夺下我手里的美工刀,丢在地上。
“你干嘛要自杀?!”她的声音近乎质问。
我?
我要自杀?
看着白梓茹那张惊恐的脸,我才意识到:
刚才我的行为太诡异,在外人看来可能就跟想要自杀没什么区别。
“没有!没有自杀,我怎么会那么做呢?”我笑了,“我刚才想事情太出神,拿刀随便划拉了两下。喏,你看,没出血。”
说着,我举起手腕。
“如果对我不满就请直说,不要用这种方式报复我!”
白梓茹继续叫着。
“报复?”我懵了,“我为什么要报复你啊?”
“我承认,要不是因为我多嘴,琳琳姐也不会被警察抓走。但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白梓茹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嚎啕大哭,“如果我知道后果这么严重,打死我也不会多嘴的!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