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我说,“但你和我没有见过对方家长、没有领过证书,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和长相,你怎么就成了我的未婚妻啦?”
“你想听我的解释?”
“如果可以的话。”
女孩放开手,额头离开了我的额头。
那一刹那,我感到一阵恐慌,生怕她就此离去。
但她没有走,反而仰起小脸,和我并排躺在一起。
树影依然婆娑,但男孩的尸体已然消失无踪。
“秦老师,你信命吗?”女孩忽然问。
“不怎么信。”
“那你信鬼神吗?”
“也不怎么信。”我笑了,“你呢?”
“我信。”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做是对的。”她把骼膊从被子里拿出来,伸向树干,“秦老师,你知道吗?树是有灵性的。某种意义上讲,树是神的化身。”
“因为树貌似是永生不死的,这是日本人的传说。”
“那是他们的传说,而我有我自己的见解。”
“树为什么是神的化身?”
“因为树是最温柔的。”
不可思议的想法。
“怎么个温柔法?”
“不论我对它祈祷什么,它总是会回应我。”
“你对它祈祷了什么?”我笑了,“一个老公?”
“差不多,我向它祈祷,希望它为我兑现那个古老的传说。”
“什么传说?”
“每个死于它怀抱的单身男女,终将在地府结为夫妻。”
说完,她扭过脸,没有五官的面庞严肃的看着我。
“所以,我是你的未婚妻,而你就是我命定的未婚夫。”
我愣了片刻。
“你不觉得这个传说有些灰暗吗?”
“是吗?也许有些灰暗,但我却觉得,这是我一生中听过的最让人安心的传说。”
“我不能理解。”
“一个永恒的归宿,一个终极的关怀,一个虚无缥缈的命运中的命定之数,有什么难以理解的?”
说着,女孩摇了摇头,离开我的怀抱,撩起被子,轻巧的下了床。
“你去哪里?”
我近乎惊恐的叫道,失去她的空虚感令我无法忍受。
“别担心,”女孩轻轻提上衣裙,“睡吧,我们会再见次见面的。”
“你会回来吗?”
“会的,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妻啊。”
“别走!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
女孩没有回答,飘然远去。
我搜肠刮肚的思考着她的话,她也许认识我,而我也许也认识她!
“别走,琳琳!”我叫道,“你是琳琳吗?你是琳琳对吧?!”
女孩停住脚步,扭回头。
护士长那堆倒人胃口的五官挂在她的脸上!
“不错,至少梦里没叫错人,还算是有点良心!”
说着,她咣叽一下把不锈钢托盘拍在我脑袋旁的小桌子上,盘子里的碘酒针筒四处乱晃。
她拍的劲太大了,我的耳朵“嗡嗡”作响。
树不见了,云彩不见了,女孩也不见了。
刺眼的阳光直射在我的脸上,刺鼻的消毒水味直顶我的脑门。
这里是……是病房?!
我什么时候到这里来了?!
“哎呦!”
护士长伸手扒拉了一下我的眼皮,疼得我龇牙咧嘴。
“朝上看!”她命令道。
我乖乖照做,天花板又高又白,阴森森的。
“朝右看!”她又吼道。
我艰难地朝右看去,浅蓝色的隔离帘把我跟周围的环境隔开,搞不清我有几个病友。
“朝左看!”
左边是窗户,窗台上摆着一个白色的便盆,该不会是我用那玩意儿上过厕所吧……
“朝下看!”
朝下?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想让看我对面的墙。
墙也是雪白的,墙上挂着宣传海报:长期卧床者应该多做腿部运动,在促进血液回流心脏的同时,防止滋生褥疮……
“行了!”她象是关冰箱门一样,咣的一声合上我的眼皮,“小伙子命挺硬啊,腰子上挨了一刀都没弄死你。有这么大本钱,难怪你到处乱搞!”
说完,她晃了晃脑袋,朝身后招了一下手,嚷道:“白梓茹,死丫头,过来,给他扎针!”
白梓茹小巧的身躯应声从护士长身后闪出来。
她眼圈儿红红的,似乎哭过。
白梓茹挤过护士长胖胖的身体,怯生生的看了看我,看了看针筒,又看了看护士长,说:“护士长,他已经打过破伤风针了,就在24小时以内,所以不用再打了。”
“这是抗生素!”护士长叫道。
“他的刀口不算太大,而且也没有什么脏东西,感染的风险不大……”
“让你打你就打!”护士长说,“不给他多来两针,老娘我不解气!”
“我可是病人!你就不怕我投诉你!?”我心里骂着,但没敢说出口。
护士发起火来那可真不是闹着玩的,我妈就是护士——她们非常清楚怎么扎针不疼,更清楚怎么扎针很疼!
“要不你来扎吧……”我怯生生的说,“实习护士扎针,不怕扎鼓包吗……”
“她是我亲自弄来的,技术好得很!”护士长拍了一下白梓茹,生生给小姑娘拍了个趔趄,“你要是不信她,那让我扎也行,我不会扎骼膊针,只会扎屁股针!想让我给你扎,你先把裤子脱下来!”
“那算了,那算了!”
我摇摇头,这老娘们儿太恐怖了,一想到要在她面前露出半拉屁股,我羞的连墓志铭都想好了。
“那……抱歉了,秦老师。”
白梓茹说着,麻利的用棉签蘸着碘酒给针剂的胶塞消毒,拔开针头保护帽,用针筒吸出药剂,然后扬起右手,轻轻的将针筒里的空气推出去。
在她扬起手的同时,隔离衣的袖子滑了下来。
我注意到她手腕上没有戴黑色迪卡侬学生表,只有一个弧形的、紫黑色的伤痕刺眼的附着在皮肤上。
“白护士,你受伤了?”
“没什么。”
她伸出左手轻轻的弹了弹针筒,顺势将右边袖口拉了上来。
“薛勾子打你了?!”
“不是……”白梓茹小声回答。
“你说那个伤口啊?帮那个盲流按伤口按的!”护士长满不在乎的说道,“她使劲按压伤口不敢松手,手表卡在肉里,时间一长就弄出淤青了!——谁让她戴那么大的表。”
“她使了多大的劲儿啊,”我问,“竟然能把自己按伤。”
“嗨!”护士长笑道,“你该去看看那个盲流!肋骨都让她按断了!哈哈哈哈……”
“陈大友?”我想起来了,“他怎么样了?!”
“还没断气儿。”护士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病人少说话!死丫头,赶紧给他扎针!!”
我只好闭嘴。
白梓茹于是撩开我的被子(我周身居然是光着的!),帮我右臂的三角肌消了毒,稳稳地帮我完成了注射。
一点都不疼?!
好手段!
“舒服吧?看给你乐的。”护士长扬起眉毛,“别看不起实习护士!行了,走吧!”
说完,她便呼的转过身,带着旋风走了。
白梓茹也收起托盘,打算离开。
“等等!白护士!”我叫住她。
“什么?”她站住了,扭回头看我。
“刚才……”我知道这个问题很蠢,“刚才在这里的女孩去哪儿了?穿白衣服的,头发挺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