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你的未婚妻,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见我没回答,小护士就又问了一遍。
老实说,她这一问,反倒是把我给问开心了。
总算是有个脑子正常的人了!
“看不出来,当然看不出来。”我回答。
“为什么?”
“因为我本来就没有什么‘未婚妻’啊!”
“什么?!”
“我本来就没有什么未婚妻!”我重复道,扭头看向琳琳,“这下你是不是也信了?”
琳琳也在短暂的思考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眼神也慌乱了起来。
“怎么回事?”小护士问道。
我于是耐着性子把前因后果给她讲了一遍。
“离婚后我一直单身,没有谈恋爱,没找什么未婚妻。”说完总结陈词,我扭头冲琳琳说道,“这话我跟你说了好几遍,可你就是不听。”
“可这事一听就象是你才能干出来的事啊!”琳琳怯生生的反驳道。
“我什么时候跟小姑娘谈过恋爱?!”
“谈过!”
“谁?你给我举个例子出来!”
“我!”琳琳挺起胸脯。
“咱俩的事不一样!”
“怎么不就不一样了?!”琳琳掐着腰,红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你就说我当时是不是只有十八岁?!”
“那是你骗我,你跟我说的年龄可比你的实际年龄大多了!”
“二十二和十八有多大区别?!”
“区别大了!二十二岁毕业了,十八岁没毕业!”
“我高中毕业就没再上学!”
“那也一样!十八岁就是不行!”
“哎呀!你们俩别吵了!……”小护士身子抖了一下,刚刚消失没多久的泪水再次充盈了她的眼框,怀里的写字板也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完了,我闯祸了……放跑了那个姐姐,你们俩又不是那女孩的家属,我现在去追那个姐姐也来不及了……那……那我该怎么办啊!”
话音里带着哭腔,梨花带雨就在转瞬之间。
“妹妹,你怎么了?”琳琳赶紧过去掺住她。
我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害怕。
首先是钱的问题,也就是谁掏医药费的问题。
喝多了的女孩大概率失去了意识,无法自己掏医药费。跟急救车一起来的雨竹林中年女人跑了,自然也不能掏医药费。我和琳琳不是那女孩的家属,就更不可能出钱了。
这个局面很棘手,虽然不是小护士的错,但是责任肯定是她来担——搞不好医院会要求她自掏腰包垫付相关费用。
想想看,一个刚刚毕业的小护士,一个月能挣几块钱?她垫付的起吗?
之所以得出这个判断,是因为我瞥见了她手上的电子表,迪卡侬的学生表,黑乎乎,顶多60块钱,不是富裕家庭孩子戴的东西。假如让她垫付相关费用,后半月她估计就得吃观音土过活了。
别忘了,除了医药费,还有120出车的钱,那可是一笔不大不小的数目。
其次,对于她来说,有比吃观音土更可怕的事。
这小护士其实是一个实习护士——正式护士不穿绿色,而是穿白色隔离衣——同一天晚上连续两次在病人家属问题上犯错,肯定是要被管带护士老师狠狠责骂的,搞不好还会因此丢掉来之不易的实习机会。
我正想着,只见小护士双腿一软,身子往下一沉,琳琳一把架住了她。
“这怎么办?”琳琳用求助的眼神看我。
“能怎么办?”
“咱们要不要先过去看看那个女孩?”
“先等等。”
“你不想去了?”
琳琳这句话说出口,小护士也抬起眼睛,泪眼婆娑的看着我——我这个“未婚夫”是她眼下唯一的指望。
“去。”我说,此时的我酒已经醒了大半,脑子终于可以象正常人一样的思考了,“既然来了,去肯定是要去的,但不必急于一时。既然大夫已经给看过,她目前并没有生命危险,那么剩下的无非就是谁交钱的事。钱的问题,对我来讲是大事,对你来讲是小事,你做人这么大方,不会因为这女孩素不相识就不给钱吧?”
琳琳点点头,这种事儿她又不是第一次干。
我扭头看了看护士站,大家依旧忙的四脚不沾地,暂时没人注意到我们。
我于是让琳琳先帮忙把那小护士掺到急诊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下,我则捡起了她掉在地上的记事板跟在后面。
走这几步路的时间里,琳琳一直在小声安慰那个小护士,而我则快速的扫了一眼上面记述的信息。
呵呵,难怪那小护士感觉天都要塌了:
关于那个小姑娘的一切都是空的!
既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她是何住址,联系电话、家庭关系都是一片空白。
这种情况下,假如病人有个三长两短需要动手术,她根本找不到人签字,分分钟就是医疗事故。
所以,她放跑了雨竹林的那个中年女人,确实是犯下了很大的过错。
我在心里替她叹了口气,伸手想把写字板还给她。
忽然我注意到,记事板的一角用娟秀但难以辨识的小字写着:秦风。
这是我的名字,肯定是雨竹林的中年女人告诉她的,这不奇怪,奇怪的是:
秦风两个字的下面还备注似的加了另外七个字:
未婚夫,筑友大学。
?!
我喝多了?
揉了揉眼睛,再看,果然是筑友大学!
这是我的工作单位啊!
搞什么鬼?!
“谁告诉你我的工作单位的?是不是那个雨竹林的女服务员?”我指着写字板问道。
“谁……”小护士闷声啜泣,“我不记得谁告诉我的了……可能,可能是那个姐姐吧?”
“确定吗?”
“不确定……”小护士把脸埋进臂弯里,显而易见,她的心思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我扭头看向琳琳,琳琳心领神会,打了个电话问了几句,然后摇了摇头,说:“不,雨竹林的服务员走前只告诉了护士你的名字,说了你是小姑娘的未婚夫,没说别的。”
“真的只说了这些?”
“那大姐记得护士追问了好几遍你和那病人的亲属关系是什么,她虽然听经理说你是她未婚夫,但不是很肯定,被多问了几遍,她自己也没自信了。我猜也正因为如此,护士无法确定你和病人的关系,也就没把你的名字往表里填(小护士边哭边点了点头)。想想也是,你又不是什么名人,雨竹林的服务员上哪儿知道你的更多消息去?”
她说的不无道理。
“可是,但除了她,还有谁能说出我的工作单位啊?这里没人认识我。”
“但人家确实不知道你的情况啊。”
“除非她撒谎了。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我前妻告诉她的?”
“嫂子?她为什么把你的工作单位说出来?”
“因为她讨厌我呗!所以关于我的事,她肯定毫无顾忌的四处乱说啊!就比如这样:”说着,我把手放在耳朵边,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喂?前台吗?啊,大姐你好!跟你说个小事儿,我前夫的未婚妻醉倒在你家厕所里了,我看见她就心烦,不打算理她,所以请你们帮忙看着点吧。什么?前夫的名字?叫秦风,秦朝的秦,发酒疯的疯。对,是男的……勉强算是男的吧,三十来岁,在筑友大学教书。对,一个穷秀才,臭老九……’”
“演技不错嘛。”琳琳被我逗得噗呲一乐。
她显然听懂了我的意思:如果这通对话真的发生过,对方确实可能因此知道我的不少情况。
“你说,有这可能吧?”我问。
她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是嫂子打的电话。”她说,“如果嫂子真的给饭店打了这么一通电话,饭店的人就会知道有人醉倒在厕所里,对于这类事件,他们绝对不会放任不管,肯定第一时间就去查看女厕所的情况了,根本轮不到我打电话。毕竟,醉酒的客人最容易出事,如果客人在饭店里有个三长两短,这店也就别想继续开了。”
“是吗?那麻烦了,我现在想不到别的可能性。”
“有没有可能是嫂子不小心把你的名片留在前台了呢?”
“你看我象是有名片的人吗?”
“等等,我想起来了!不是别人,就是九床的病人迷迷糊糊中自己说的。”小护士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扶着额头,一字一顿的说道,“她刚被送来时,我贴着她的耳朵,大声地问她姓甚名谁,这是确认病人醉酒程度的一般诊疗流程。当时她还能回答,但口齿不清楚,好些话都不知所云,没一分钟她就昏迷了。没办法,我只好把能听清的记下来了,就是记事板上那几个字。”
“她没说自己的名字?”我问。
“没说。”小护士擦了擦眼泪,“她嘴里含含糊糊的,能听清楚的只有‘是筑友大学的’这几个字,其他的就听不清楚了。”
琳琳吃了一惊,追问道,“她的那句话具体是怎么说的?是‘筑友大学的老师’,还是‘是筑友大学的学生’?”
“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可大了!”琳琳几乎叫了起来,“你没听到这男人刚才说了什么吗?他就是筑友大学的老师!”
小护士茫然的看着我,显然她还没明白事情的状况。
“我来说明吧。”我叹了口气,“我是筑友大学的老师,如果那个女孩当真说的‘是筑友大学的学生’,那就意味着她是我校的学生,换言之,她就是我的学生。众所周知,师生之间是不准发展恋爱关系的……”
话音未落,琳琳推开小护士跳了起来,“踢死人”电单车靴猛地朝我跨了一步,指着我的鼻子叫道:“好你个秦风!我说今晚这事儿怎么透着一股子邪劲儿、哪哪儿我都看不明白呢?被你牵着鼻子绕了大半天,我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难怪你一直否认这个‘未婚妻’的存在!合著你的未婚妻就是你的女学生啊!!说!老实承认!!你怕这事儿传出去被学校发现是不是?你怕丢工作是不是?!”
“你,你在说什么?”我脑子一下宕机了。
“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啊!!”小护士看了看琳琳,又看了看我,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显然就是这么回事儿!你看看,你看看他刚才演的多像啊!”琳琳扭头看向小护士,粗着嗓子学着我的腔调说道,“‘因为我本来就没有什么‘未婚妻’啊!’”
“演的?哦!原来你是装出了一副认不出‘未婚妻’的样子!”小护士也叫了起来,“那些都是演技吗?其实你早就知道九床上躺的烧伤病人不是她了?你好坏啊!!”
“喂!无凭无据的别乱说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吓坏了。
“肯定就是这么回事!阴险!下作!”
“无耻!!”
急诊大厅本来就是个封闭空间,两个女孩的尖叫声立马引起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甚至角落里两个正在和医生讨论的值班民警都朝这边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