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钉鞋,寧死不退的钉鞋!
洛阳。
洛阳是东周、北魏、西晋、魏、隋、后唐等七朝建都之地,右掌虎牢。左控关中,北望燕云,南凭江南,宫室城阀极尽壮美。
宋太祖出世的夹马营、后唐时创建的东大寺、曹植洛神赋中的必妃祠,铜驼巷里的老子故居、白马自西天驼经而来的白马寺、“天津桥下阳春水“的古桥,至今犹在此。
但眼下洛阳最为有名的地方,却是雄狮堂。
雄狮堂自然是朱猛的雄狮堂。
而雄狮堂的总舵就在铜驼巷里,就在传说中老子故居的附近,几乎占据了一整条巷子。
雄狮堂本是一栋古老坚固的巨大建筑,虽然不会很雄伟华丽,但却一定很宽敞开阔,很有气势,就像朱猛的人一样。
不过只是短短数日功夫,往日雄伟壮观的雄狮堂眼下已经化作焦土,因为这栋古老坚固宽敞开阔的庄院现在几乎已完全被人烧成了瓦砾。
雄狮堂名震河南,雄狮”朱猛又威震一方,放眼天下,天下谁又可以轻鬆覆灭雄狮堂呢
答案只有一个:长安大鏢局!
也唯有长安大鏢局!
钉鞋不是一双鞋,而是一个人名。
他只所以会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常年穿著钉鞋,负责执行危险任务。
当然钉鞋”这个名字,也有某种寓意,比如寧愿死,也要双脚紧紧扎根在地里,不会屈服,不会倒下的寓意。
但眼下钉鞋目光却望著不远处的人影,目光里难得多出一丝遮掩不住的忧虑。
积雪的枯林,狰狞的岩石。
岩石前生著一堆火,岩石上高踞著一个人。
一个已经瘦得脱了形的人,就像是一只已有很久未曾见到死人尸体的兀鹰。
火焰在闪动,闪动的火光照在他脸上。
一张充满了孤独绝望和悲伤的大脸,浓眉间锁满了愁容,一双疲倦无神的大眼已深陷在欢骨里,动也不动的凝视著面前闪动的火光,就好像正在期待著火焰中会有奇蹟出现。
换做任何人在此,都绝对看不出眼前的男人,居然是威震一方的雄狮”朱猛。
看著如此憔悴的朱猛,钉鞋心底里却生不出任何轻视,只因他清楚眼前的朱猛为何会变得如此一蹶不振。
他与堂主从长安回来时,不但雄狮堂已经被毁了,蔡崇也反了————
至於蔡崇是什么人
他与杨坚一样,都曾是朱猛的心腹,但却在朱猛返回洛阳途中,公开携一眾雄狮堂的兄弟背叛了朱猛。
相较於已死的杨坚,钉鞋更恨蔡崇。
因为他背叛堂主的时候,正是堂主心里最难受、最需要他的时候。
但蔡崇在朱猛最困难时背叛了他,朱猛却直到现在还让他高高兴兴的大摇大摆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绝不是朱猛平时的作风。
不错!
这绝不是朱猛的风格。
因为雄狮“朱猛绝下会变成这样子的。
因为“雄狮“朱猛一向是条好汉,任何人都无法击倒的好汉。
钉鞋一咬牙主动拜倒在岩石前:“堂主,今天钉鞋是向您辞行的!”
朱猛已经抬头,茫然看著他,仿佛已经认不出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
钉鞋没有流泪。
他的眼泪虽然已经將要夺眶而出,但却没有流下来。
他已多年未曾流泪。
“你也要走”
朱猛的语气里少去曾经的豪迈,反而充满了暮气沉沉。
“钉鞋眼中的堂主,不是这样的!”
钉鞋语气苦涩。
“我还能怎样”
朱猛的脸上忽然露出那种绝望的悲伤之色。
“还请堂主振作起来,钉鞋愿陪同堂主一起杀进长安!”
钉鞋最后尝试著。
“不行!”
“现在我还不能去。“朱猛默然道,“我去了,她就死定了。”
她是谁
是不是个女人
朱猛没有回答,钉鞋也没有开口。
二人就这样沉默了许久,钉鞋的眼中突然流露出一丝绝望,他已下定了绝心,下决心要用一件事重新唤醒朱猛。
“主人,钉鞋走了!”
已经下定主意的钉鞋再次跪下来,用力朝著岩石上的朱猛磕了三个响头。
“走吧!走吧!你们都走吧!”
朱猛简单摆著手,仿佛似在逃避。
他只所以这样,自然是源於一个女人。
但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昔日刀杀人於眨眼间的好汉,变得如此一蹶不振呢
女人的名字叫做蝶舞,她是一个极美的女人,只有极美的女人才拥有如此诗情画意的名字。
也只有这样的女人,能让朱猛这般豪杰英雄气短!
钉鞋一咬牙,转身离开了满是积雪的枯林。
但朱猛仿佛没有看见这一幕一样,他用一双骨节凸出的大手棒著他的酒碗,一大口一大口的喝著滚烫的热酒,除了这碗酒之外,这个世界好像已没有別的事值得他关心。
钉鞋心在刺痛。
他忽然发现朱猛不但外表变了,连內部都已开始在腐烂。
以前的朱猛绝不是这样子的。
而这便是他门下弟子背叛他的主要原因。
在江湖中混的人,谁愿意跟隨一个勇气已丧失的首领
朱猛突然醉了,醉得比昔日快得多。
洛阳,铜驼巷。
蔡崇一个人坐在木板凳上,原本阴沉沉的脸色已经开始好转。他的手指有节——
奏地敲击著桌面,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站在面前的钉鞋。
钉鞋是朱猛身旁形影不离的影子,他出现在这里,自然便可从他口中撬出朱猛的下落。
钉鞋冷冷盯著蔡崇,目光宛若一把把利剑。倘若目光可以杀人,眼下蔡崇浑身上下便是千疮百孔了。
但对於钉鞋好似杀人的目光,蔡崇根本毫不在意。他太了解钉鞋了—一武功平平,远不是自己的对手,更比不上他精心培养的亲信。
蔡崇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一声令下,现在你很可能已经变成个刺蝟了,身上最少也有十七八个地方会像水袋破了洞一样往外面流血。
钉鞋先是摇摇头,又隨后点了点道:“我知道!”
“你既然这样还敢来这里,莫非是你替朱猛来当说客!“蔡崇突然笑了,好似他已猜到了什么答案一般。
钉鞋高看著他,也看了半天,忽然冷冷道:“別人的心事,你是不是一直都能猜出来
”
蔡崇又笑了。看样子他自以为已猜到钉鞋的来意。“其实朱猛可以自己来的,不管怎么样,我们到底是老哥儿们了,“蔡崇说得很诚恳:“只要条件不太过份,他说什么,我都可以照办。”
“真的“钉鞋嘴角泛出笑容。只是蔡崇仔细分辨的话,可以不难分辨出钉鞋笑容中暗藏著决然与冰冷。
“那么你不妨猜猜我的来意“钉鞋也笑了。只是他的笑容这一次没有掩饰其中的冷冽。
“你想要做什么“蔡崇皱著眉问道。
钉鞋道:“像你这样的人,是永远猜不出有的人甘愿替別人而死!
”
“你要替朱猛赴死“蔡崇挑眉,语气中带著几分讥誚。他根本不把钉鞋放在眼里,这样一个武功平庸之人,也配在他面前大放厥词
蔡崇隨意一挥手,四名手下立刻扑向钉鞋。在他看来,擒下钉鞋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
然而下一刻,蔡崇脸上的讥誚凝固了。
钉鞋根本不躲不闪,任由四把刀同时砍在他身上。鲜血飞溅中,钉鞋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竟然顶著刀锋继续向前冲!
“拦住他!“蔡崇厉声喝道,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更多的刀剑落在钉鞋身上,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的眼睛死死盯著蔡崇,那眼神中的决然和疯狂让久经沙场的蔡崇都不寒而慄。
第五刀、第六刀钉鞋的身上已经血肉模糊,但他的脚步却没有停下。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一个血红的脚印。
蔡崇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他见过不怕死的人,但从未见过如此疯狂、如此决绝的赴死。这已经不是拼命,而是在用最惨烈的方式燃烧自己的生命。
“杀了他!快杀了他!“蔡崇的声音中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一刻,他真正被钉鞋的疯狂震慑住了。
钉鞋的脸上也挨了一刀。这一刀削掉了他大半个鼻子,只剩下一层皮搭拉著掛在脸上。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仍然凭著感觉向前冲。
每向前一步,他身上就多一道伤口。第十九刀落下时,钉鞋终於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但他仍然抬起头,用那双燃烧著火焰的眼睛死死盯著蔡崇。
“朱猛会为我报仇的“钉鞋艰难地说道,鲜血从嘴角不断涌出。
蔡崇脸色铁青,他挥手让手下停止攻击。“把他掛起来!掛在最高的旗杆上!让所有人都看看,跟朱猛是什么下场!
钉鞋被拖到街中央的旗杆下。当他被高高掛起时,鲜血顺著旗杆流淌下来,在雪地上染出一片刺目的红。
枯林中,朱猛醒来时天已大亮,头痛欲裂。
但他还是挣扎著站起身,他需要酒,更多的酒来麻痹自己。
当他步履蹣跚地走出枯林,却第一眼就看到了远处那根高高的旗杆,以及旗杆上那个血肉模糊的身影。
虽然面目全非,但朱猛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钉鞋。
那个像狗一样忠诚地跟隨他多年的朋友。
一瞬间,朱猛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然后,他发出了一声咆哮。那不像人类发出的声音,更像是一头受伤的雄狮在怒吼。
他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眼角迸裂,鲜血像眼泪一样不停地往下流。所有的醉意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和撕心裂肺的悲痛。
“钉鞋!“朱猛嘶吼著,像一头髮狂的野兽般冲向旗杆。
蔡崇的手下们试图阻拦,但此时的朱猛仿佛化身修罗,所到之处血肉横飞。
他虽然已经瘦得脱了形,但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刀光剑影中,朱猛身上也添了不少伤口,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的眼中只有那根旗杆,只有那个为他而死的朋友。
终於,他杀出了一条血路,衝到了旗杆下。他用尽最后的神力,一把抱下了钉鞋的尸体。
“兄弟,我对不起你“朱猛哽咽著,泪水混合著鲜血滴落在钉鞋冰冷的脸上。
四周一片寂静。那些原本还想作乱的雄狮堂兄弟,看到这一幕无不为之动容,许多人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就连蔡崇的一些手下,也默默低下了头。
朱猛紧紧抱著钉鞋,仰天长啸。那啸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痛和愤怒,在铜驼巷上空久久迴荡。
雄狮终於醒了。
而这一次醒来,他將让所有背叛他、伤害他朋友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朱猛缓缓放下钉鞋的尸身,將他平放在雪地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置熟睡的婴孩。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中的悲痛已经化为实质般的杀意,直刺向站在远处的蔡崇。
蔡崇被这目光盯得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他强自镇定,厉声喝道:“朱猛!你已是强弩之末,还不束手就擒!”
朱猛没有说话,他只是慢慢站直了身子。儘管满身血污,儘管瘦骨嶙峋,但当他挺直腰板的剎那,那股曾经威震河南的“雄狮”气势再度爆发出来,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禁为之一震。
“蔡崇。”朱猛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狱传来,“我给你一个机会,自尽谢罪。”
蔡崇脸色一变,隨即强笑道:“朱猛,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雄狮吗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条野狗都不如!”
话音未落,朱猛动了。
他没有奔跑,而是一步步向蔡崇走去。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四周的武士们面面相覷,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蔡崇眼见朱猛越走越近,终於按捺不住,大喝一声:“杀了他!”
十余名武士应声扑上。刀光剑影中,朱猛身形如鬼魅般闪动,竟在狭小的空间內避开了所有攻击。下一刻,他已夺过一柄长刀,反手一挥。
这一刀快如闪电,狠如霹雳。刀光过处,三名武士应声倒地,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朱猛看也不看,继续向前。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蔡崇身上,那眼神让蔡崇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拦住他!快拦住他!”蔡崇嘶声喊道,声音中带著明显的颤抖。
更多的武士涌上来,但此时的朱猛仿佛回到了巔峰状態。长刀在他手中化作一道道银光,每一刀都精准地夺走一条性命。他刀法大开大合,犹如猛虎入羊群,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叛变的弟子们何曾见过如此骇人的刀法,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迎战。
朱猛一刀劈出,直接將一名武士连人带刀劈成两段;反手又是一刀,削飞了另一人的首级。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但他仿佛浑然不觉,只是稳步向前。那些曾经跟隨蔡崇叛变的弟子,此刻无不心惊胆战,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悄悄后退。
蔡崇眼睁睁看著朱猛如入无人之境,一步步逼近,终於崩溃了。他转身想逃,却发现自己双腿发软,竟动弹不得。
“大哥大哥饶命!”蔡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我是被逼的!
都是卓东来逼我这么做的!”
朱猛已经走到他面前,长刀滴著血,冷冷地看著这个曾经的兄弟。
“钉鞋赴死之时,可曾求饶”朱猛的声音冷得像冰。
蔡崇浑身发抖,磕头如捣蒜:“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求大哥看在往日情分上,饶我一条狗命!”
朱猛沉默片刻,忽然抬头环视四周那些还在犹豫的雄狮堂弟子。他看到许多人眼中已经流露出悔意,有些人甚至不敢与他对视。
“你们都看到了吗”朱猛的声音响彻整条街道,“这就是背叛兄弟的下场!雄狮堂立堂之本,就是一个“义“字!今日我朱猛在此,给你们一个机会一放下兵器,重回雄狮堂者,过往不究!”
话音未落,刀光一闪。
蔡崇的人头滚落在地,脸上还带著惊恐和不可置信的表情。
朱猛提起蔡崇的首级,高举过顶,声如洪钟:“今日我朱猛在此立誓,必为钉鞋报仇,让所有背叛兄弟之人,皆有如此下场!”
四周一片寂静,隨即爆发出震天的呼声:“雄狮!雄狮!雄狮!”
曾经的雄狮堂弟子纷纷跪倒在地,向他们的领袖表示臣服。
而那些被迫追隨蔡崇的人,此刻无不羞愧难当。有人扔掉兵器,单膝跪地:
有人热泪盈眶,高呼堂主。
朱猛將蔡崇的首级掷於地上,转身抱起钉鞋的尸身,大步向前走去。所到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朱猛身上,將他染成一个金色的剪影。儘管满身创伤,儘管失去了最忠诚的兄弟,但雄狮已经甦醒。
他的路还很长,他的仇还未报完。但此刻,他不再是那个颓废的酒鬼,而是重生的雄狮朱猛。
而远在长安的卓东来,很快就会感受到这头甦醒雄狮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