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清晨,李肃只穿着中衣,站在府中马棚前十分蒙圈:棚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小白在喝水,而他平日骑坐的那匹马却不见了踪影。宅子进贼了?可为什么只偷一匹马?而且偷个便宜的?
正胡思乱想时,守城门的兵丁匆匆跑来禀报,李肃才恍然大悟:原来小白一大早就咬住另一匹马的鬃毛,把它硬生生牵出去了,趁着城门一开,直接把它带出城外扔了,然后自己又晃悠着跑回来。留下一匹可怜的傻马还在城墙边啃草。
李肃只好把兵丁牵回来的这匹马放回马棚,可是小白是怎么开的马棚门呢?费解。
小白如今已近两岁,生得格外高大挺拔,鬃毛洁白如雪,肩高几乎及我胸口,躯干修长匀称,四肢笔直如精铁铸成,步伐之间肌肉鼓荡,劲力透出皮肤,每一寸线条都彰显力量与优雅。阳光映照在它身上,短毛泛起若白金流光,仿佛在晨光中微微闪铄,像传说中的神骏踏雪而来。
它那细长的颈项高高昂起,头骨小巧匀称,额前鬃毛柔顺自然地垂落,显得气度非凡。小白的双眼晶亮,神色中透出不容驯服的灵气;它耳朵灵动,鼻孔时而张开,每当环顾四周时,神态自若中又带几分桀骜,仿佛随时能化身奔雷。
最让人叹服的是它的天赋:平日小白奔跑起来尤如风驰电掣,蹄声在土道上连成密集如雨的节奏,初春的泥地都能被它踩出飞溅水花;跃起时后腿猛蹬,能轻易越过比肩高两尺的栅栏,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相比甘州马虽欠缺些横阔与爆发性的撞击力,但它的平衡、灵巧与持续奔跑能力,远胜常见的羌马或官府驮马。那种兼具力量与敏捷的身姿,让人一见便心生敬畏,仿佛真正从白金中琢磨出的神驹。
所以平日在街上就吸引了无数目光:无论是城中富商、士绅,还是外来的豪客,皆对这匹骏马赞叹不已。有人看在眼里,忍不住心生贪念,暗中托人带话,先是开出一千两的高价;不久后,又有人直接提到两千两;甚至有入城的豪商当面递上白银二千两、还愿加赠一匹河西良驹和两位美俾,只求将小白收入厩中。都被李肃一一拒绝。废话,这马换了主人就绝食挂了,你以为李肃对两名美俾不动心吗?
随着新的田赋、商税、工坊课税条令稳定施行,凤州的气象焕然一新。原本死气沉沉的街巷,如今人流熙攘,市声鼎沸:每日都有新的商铺在北城、南城落成开张;原有的小作坊迁到郊外,郊外的工坊则纷纷增添人手、扩大作业间,白日里打桩修屋的槌声连成一片。
工商业激增带来的劳力短缺很快暴露:凤州城中青壮几乎都被招入作坊或雇用为帮工,连街头的苦力都成了香饽饽。为此,诸多任务坊、商号不得不派人往周围州县招募熟练工匠和人力,四面八方的人流蜂拥而至,让凤州城日夜喧嚣不息。
钱粮厅原有的二三十名吏员已捉襟见肘,因应不断攀升的人口与商业往来,魏厉几度上疏请求扩编,我最终准许将钱粮厅人员增至百人,以应对日益繁重的税赋登记收缴、地契买卖出租、户籍管理等事务,并且租了兵备司隔壁的宅子和铺面作为增加的办公地方。
军务厅方面,随着六月新一轮募兵计划在紧锣密鼓筹备中,军务使黄旭忙于制订详尽的征兵文书和配兵方案以及各种军需物资的安排规划;这次告示不仅将在凤州张贴,还将派人前往周边各县、镇集张贴,以吸引更多愿投军伍的好手。
而巡检厅则暂时维持四十兵卒的规模不变,待下一波新兵练成才扩员。目前的执法很简单,要么杀要么送去龙池岭。
短短半年时间,凤州城郊已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除了原有的黄家铁器坊、弓弩坊、制装坊和制药坊外,工坊群落迅速扩张,林立的厂棚和作业房连成一片,建造和生产日夜不停。
梅老板的织染坊,魏老板的纸墨坊,还有在建的皮革坊,木器坊,铜铸坊,陶器坊,砖瓦坊等等。
魏厉天天忙的脚不点地。
今日尤为繁忙:李肃与黄映仔细商议,终于敲定全军军服和各部旗帜的样式与配色,并约定九月起陆续交货。至于付款,李肃只允诺等到十二月全部交付完毕后一次结清,黄映生怕梅老板趁机夺走这笔大单,只能咬牙应下,等于用黄家的钱先帮李肃融资几个月。
随后李肃又与黄昱商定了新的兵器和羌马采购计划,同样采用分批交货、十二月结算的方式,对他来说其实就是每次运矿的马别回去了,羌寨多个进项。黄昱的乌金兵器虽已能锻造出样品,但仍无法进入量产阶段,各种工艺细节尚需打磨完善。
下午李肃把巡检厅的四个什长叫来了,最近没有人头砍,得找点事做。从明日开始,搜捕全城乞丐和闲汉,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送去龙池岭挖煤,要么去工坊干活,有残疾是吧,看库房也行呀。总之咱们凤州城不养闲人。众人领命而去。
处理完这些,李肃刚要早退回后宅,高慎来了,李肃已经把他和他的骑什放出去半个月了,终于带着李肃要的消息来了。
高慎进来对李肃一抱拳,神色冷峻。李肃示意他坐下,然后问道:“梁军的情况你都查到了?从何时出兵?行军路线你查得清不清楚?”
高慎点点头:“从今年正月起,梁军主帅李思安奉朱温之命,统宣武、魏博、义昌三军西征,行军自汴州出潼关,沿官道穿同州、华州,过咸阳北上至泾州。大军先至凤翔地界,由凤翔节度使韩建放行,梁军才得以兵锋直指李茂贞所守泾原。”
李肃目光一紧:“李茂贞的军力如何?”
高慎继续说道:“岐王集结泾、邠、原三州兵近三万,坐镇泾州。其中西北游骑两千,弓马精熟,专袭梁军粮队。泾州城坚守至今,梁军两次猛攻外城皆未得逞。”
李肃眉头微蹙:“那就是僵持中了,谁也吃不掉谁,倒是好事。梁军出动了什么军队?”
他沉声答:“我带着骑什潜行在凤翔西北山道与泾州之间,先后斩获梁军斥候三人,得知李思安兵力分两路进逼:一路主力三万五千重步、重弩兵经咸阳、邠州直取泾州城;一路副军五千骑兵由副将康怀英率领,自渭河北岸绕行,试图抄泾州后路,所部以中原骑弓为主,兼用长枪大斧。”
李肃喝了口茶:“那么梁军的战线离凤州最近的就是韩建控制的凤翔城。”
高慎凝神道:“是,凤州虽不在梁军主路,但凤翔韩建既不敢全力助梁,也不敢出兵助岐,正两头观望。”
李肃皱了皱眉:“他也是两头难做人啦。”
沉默片刻,抬眼看向高慎:“城我现在攻不了,朱温的骑兵重步兵我也打不了,但是李茂贞能扰朱温粮道,我也能。我军要从凤州去凤翔去浑水摸鱼的话,无论骑马还是步行,各需几日?”
高慎略一沉吟,迅速答道:“若是轻骑快行,可三日抵凤翔城外;若以步军不带辎重,则需五日至多。走的是秦岭低矮山道,现在是五月,没有雨雪泥泞。”
李肃将茶盏重重放下,目光扫过高慎:“你现在出城回营,明日卯时,营地所有什长、军务厅人员于兵备司前厅待命。准备作战。”
“此战不为夺地,只为伺机扰敌粮道,并同时检验我等平日训练之成色。若有人胆怯、退缩、怠战,必先斩示众!”
高慎抱拳领命。
卯时,镇防使发布军令了。
兵备司前厅内,众人齐聚。正中,扫视众人,沉声开口:
“高慎听令,你统领弓什骑队,于两日后清晨先行出发,担任前锋斥候,查清梁军后勤军动向,等待后续部队汇合后才出击。”
高慎抱拳:“卑职得令!”
“阿勒台,我与你统领骑什,三日后清晨出发,与弓什汇合后准备伺机作战。”
阿勒台低吼:“诺!”
“石归节,你率刀盾什、刀什,和田悍率枪什的步兵也是三日后清晨出发,若骑队遭伏或撤退,尔等必须迅速接应,利用地形稳住阵脚,不得有误!”
石三与田悍同时抱拳:“领命!”
李肃又看向裴洵,他面色坚毅:“你统领巡检厅全员,留驻凤州城内,负责城中秩序,动用刑名,必要时可先斩后奏。并通知裴湄的医肆准备好所有的伤患治疔准备。”
“遵令!”裴洵声音清脆。
李肃将视线转向站在军务厅几名文吏前的黄旭,语气一丝不容置疑:“军务厅即刻动手,尽快备齐盔甲、兵器、弓矢、火油及四色药包,补足所有出发什队之所需,送去郊外营地,所有费用从钱粮厅支取,任何消息,不得外泄一句,如有人泄露风声,军法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