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学宫内却寂静得出奇。
五人自午后便各自卧榻休息,屋门紧闭,连风穿廊柱都象怕惊了人似的压低了声息。只有裴洵一人坐在前院石阶上,一遍又一遍的擦拭双环刀,静静守着。
裴湄没有问什么,只在院中缓缓扫地、洗衣。她隐约知道,他们今夜将要做一件大事,也知道这种事,不该由她来过问。她只是默默地,将她的药箱翻出,一一检查。金疮药、止血散、火麻油、绵布、缝针,样样齐全。她将所有器具整齐摆好,又拣出一只小铜壶,将井水煮沸,盛在保温陶盅里备用
接着,她走入厨房,升火、蒸饭、将昨夜剩下的牛骨剁成小段,与几根干菜煮成一锅浓汤,汤上浮着淡淡一层油光,香气弥漫。她还特意煮了干粮用的糯米团,一一装进食盘,盖上麻布,保温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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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下。
五人陆续起身,没有人说话,屋门一扇扇打开,只听得木板轻响,脚步低沉。走向厨房,一碗一碗把热饭吃下。裴湄待在内院,一直没有出来。
吃完的人便站起身,把碗洗净还原,再回屋整备兵器。
阿勒台抬出他那杆拼好的长枪,坐在前院廊前,眼神平静。
高慎拿出一根淡黄泛白的牛筋弦,在前院站定,将弓竖于地面,两足开立与肩同宽。他不踩弓,不拽弓,而是依照军中旧法上弦。
他那张重弓,通体微曲,弓背包铜,弓腹裹角,双臂向外张开,静置时就如一轮压低的弯月。此乃角背弓,劲力非凡,须有足够腕力与腰力方能驾驭。
只见他缓缓下蹲,将弓身夹在双腿之间。左腿紧贴下弓臂,右腿抵住上弓臂内侧。这是一个需要极强身体控制力的姿势。随后,他两手握住弓臂外侧,一边用大腿内侧夹紧,一边用双臂发力将弓硬生生往内掰弯。
这是五代军中角弓的标准上弦法,唤作“夹弓上弦”。它要求全身协调发力,特别依赖腰背与大腿的稳定力量。弓的两端缓缓内收,牛筋弦被他咬齿紧绷地勾住,缓缓勾向上弦槽。
“咔嗒。”
一声极细的响动,弓弦正中扣入弓耳。
高慎维持着姿势,停留了半息,确认弦扣咬死无误,才缓缓松开夹力,站直身来。
他轻轻甩了甩手腕,将弓举起横看,只见那条牛筋弦如月下游丝,在夜色中泛出坚韧的光泽。
重弓已成,杀意已聚。他侧头吐了口气,弯腰拾起“逐影”短横刀斜插腰间,背好一囊箭,找了个台阶坐在阿勒台旁边。
田悍拎着昨日下午在柴房拼就的钩索,在前院的廊柱上来回试拉弹性。麻绳粗结,勾爪以旧锄头削磨成钩,虽粗糙却极牢实。他沉着脸,反复拉拽几下,感受到张力回劲,方才轻轻点头,自语一声:“够了。”
屋里,裴洵轻轻走近正在喝汤食的石三,将双环刀放在碗旁。环首处铸有兽口吞环,古刀身略弯,血槽深陷。全长不足三尺,柄短利斩,适合短兵贴身交锋。刀尾嵌有铁制双环,分作两道月牙环环扣。
石三吃完了饭,只抽出其中一把插入腰间,另一把连刀带鞘还放在桌上,来到前院站定。
李肃最后起身,回到房中,将他的三尺五寸唐刀斜挂于肩背,紧好系带,刀柄向右后斜上,贴身如脊,跨步不碍,翻墙不滞。
出屋门时,裴湄正站在她房门口,衣衫整齐,神色沉静。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李肃,目光里透着些许担忧,又强自克制。
李肃脚步未停,侧头朝她一笑,嘴角轻轻上扬,那笑意中有安抚,也有告别的意味。她仍未作声,只垂了垂眼帘,缓缓退回门中。
李肃接着步下台阶,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今晚乌云遮住了月色,风倒挺紧。没人说话,也无需多言。
他轻声道:“走吧。”
高慎率先起步,其馀人依次随李肃而出,脚步沉稳无声,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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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伏在墙根阴影下,默默无言,各自调整气息。高慎最先动身,他俯身蓄力,十指一扣墙缝突角,臂膀发力,脚尖在砖缝一蹬,竟象攀山的壁虎般贴墙而上。身形沉稳,步步踏实,连衣袂都未飘动一下。眨眼功夫,便已翻过墙头,俯身而伏,探查院内动静。
石三接着行动,他站定片刻,阿勒台蹲下身去,一手撑地,一手托膝,肩背如墙。石三轻轻踏上他的肩头,借力一跃,双掌搭住墙沿,再用臂力一提,整个人即坐在墙头。这孙子刚做了一个cf训练的双力臂动作呀,尼玛都是人才。
阿勒台递上他的七尺长枪,被石三探手接过。
阿勒台再站在墙根,低头活动了下手腕。他虽是个头最矮的一人,却肩阔臂粗、腰腹如铁,整个人如一堵肉墙,爆发力极强。
他眯眼看了看墙头的方向,确认田悍抛上去的钩索已稳牢搭好,便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粗麻绳索,脚步一蹬地面,身形如离弦之矢般蹿起,瞬间挂上绳身。那绳索在他手中竟无一丝晃动,随着他臂力与腰腹的交替发力,像巨蟒游墙般稳稳上攀。
翻上墙头,眼神一扫,便毫不迟疑地纵身跃下。落地那一刻,他顺势一滚,卸去冲势,动作干脆利落,竟未发出丝毫响动。起身之时,石三已将那杆长枪轻轻递来,他一把握住,沉稳如山。
直到此时,石三才从墙头俯身而下,身形如燕,脚尖轻点,无声落地。
到李肃抓麻绳了,手攀脚抵,半途时手臂已有些发颤。忽觉身体一送,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托起,田悍在下,单手握绳,另一只手竟托着李肃足踝。这下快了,等他俩都来到墙头,田悍又回身将钩索反搭墙外。他俩又依次垂绳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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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将至,西宅四合,灯火稀疏。
高慎早已伏在老槐树上,弓横膝上,目光如钉,盯着宅角屋檐间两处暗哨。他不动如雕,只待号令。
李肃藏于西宅大门前方一座灯架之后,背倚青砖。眼前正对着宅门两名门岗,一人昏昏欲睡,另一人倚墙张望,不时搓手跺脚。
田悍与石三,早潜入廊柱阴影之下,左右分立,与李肃相隔不过数丈。
阿勒台就在李肃身侧不远,双臂蓄力,虎躯如弓,目光前视。
李肃低声吸气,轻唤一声:
“喵-呜-”
几乎同时,
石三窜出,似鬼影掠空,单手捂住左岗口鼻,单刀割喉;田悍如虎扑羊,右手肘猛砸门岗后脑,将打盹者一击毙命,尸身顺势扯入墙角,连呼吸都未漏出一声。
后方,两名接岗人已转过影壁,提着木棍,边说边笑。
李肃从灯架后疾出,唐刀依然斜背,从背后左臂一把箍住其中一人脖颈,再搭上右臂肘弯内侧,扣成封闭环锁。
接着往后往下一拖,右腿半跪,左膝撑地,脊背绷紧,锁紧成裸绞姿态,喉管、颈动脉与气管同时被压迫,血流受阻,气息阻断,声带卡死,连惊叫都发不出来。他挣了两下,后脚仅踢出两步,便已发软。
李肃面无表情,保持锁定,不做半分多馀动作,仅以全身之力稳稳锁死,七秒内,身体瘫软下坠,彻底失去意识,约莫十秒后,颈脉停跳,气息全无。
阿勒台则从后面将另一人捂嘴,扭脖,瞬间折断颈骨。
他俩将尸体拖入廊柱阴影。
几乎同时,老槐树枝上“嗖嗖”两声破空,高慎两箭连发。
墙后的两名暗哨,一人箭穿左眼,倒栽下去,另一人中喉而亡,身形尚立半息,便缓缓跪倒。
六人,皆未哼声。
李肃手一挥,进外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