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林如铁,风雪寂然。
这边林子太密,不适合多马穿行,七名宣武军斥候只好下马缓缓穿行林间,踏雪无声。为首一人五官如斧凿,眼神阴冷如刀。他名王奉,是韩明俭麾下一名斥候小头目,因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被人称作“毒鼬”。
“马蹄印往东去了,象是逃得不远。”王奉低声说,眉心微皱。
几人追出数百步,终于在一处洼地雪坡下见到一匹褐色马,正低头舔食积雪下的枯草,神情悠然,尾巴甩得懒散。
“该死。”王奉沉声道,“人半路下马藏起来了,走,折回去,沿路搜。”
一行人随即掉头,原路踏雪而返。
此时,裴洵与裴湄姐弟正小心藏匿。裴湄蜷缩在一株老树根下,摒息凝神;裴洵则埋伏于几步外的灌木后,指节泛白,短刀紧握,浑身如弦绷紧。
雪地脚步声渐近。
王奉带人经过旧路,众人分成扇形列阵,长枪在雪地、树根、灌木丛中乱刺。
一杆长枪冷不丁挑开裴洵藏身的灌木。
“唔……”裴洵猛地一缩,带起一撮雪,一粒石子滚落,“啪嗒“一声,砸在结冰的雪面。
就是这微响,像惊雷落入王奉耳中。
“动了!”他喝道,“抓活的!”
三名斥候呼啸扑来,枪尖如蛇,直刺灌木。裴洵眼见躲不过,翻身便逃,却被人从侧面一脚踹翻在地,短刀滑落。
“还有几个人?”一道嘶哑低沉的声音贴着耳边响起。
裴洵艰难抬头,碰上那人目光如鸩毒浸染,正是王奉。
他咬牙不语,脸上却控制不住泛起青白。
王奉没有动怒,只蹲下身子,冷冷看进他眼里,语气宛如寒刃划皮:“不说是吧?那我先割你哪只耳朵?左的,还是右的?”
“住手”一声娇叱,“我在这里,没别人了”
裴湄现身时,整个人从老树根后慢慢起身,面色苍白却咬牙挺直脊背。风雪吹乱她额前碎发,雪片落在睫毛上,她却死死盯着王奉,强自镇定。
“呵……”王奉眯起眼,“倒是个硬骨头的姑娘。”
他一步步走近裴湄,嘴角笑意愈浓:“两个黄口小儿,居然也想跟我们玩猫鼠?”
“绑起来,带走。”他挥手一指。
“嗖!”
一声破空响从林枝间划过,紧接着,一名走近裴湄的斥候“呃”地一声低叫,太阳穴中箭,跟跄几步栽倒在雪里。
“有弓手——!”王奉脸色大变,低吼道:“列防阵”
但他这声吼还没落地,第二箭又飞至,正中他身后一名斥候,箭尖从后颈斜斜透出,血如泉涌,只听那人“咯”的一声扑倒,挣扎片刻,不再动弹。这一箭擦着王奉脸颊掠过,脸颊被箭风划出一道血痕,灼痛之感立刻袭来。
王奉猛地蹲身,用裴洵挡在身前当作盾牌。
两名尚存的斥候弓手反应极快,翻身蹲伏,在乱石后拉弓怒射,目标正是高慎隐伏的方向。
“嗖!嗖!”
箭矢穿林而至,寒风裹雪激荡枝叶,方才高慎藏身之处“啪”地被一箭射中,碎枝四溅。
但高慎已不在此处。
王奉大喝:“拖住他!带人撤!”说罢,一手仍牢牢扣着裴洵脖颈,护住要害向林下坡道退去。
王奉一把拽着裴洵往林中下坡疾退,嘴里咒骂连连。五人散成阶梯阵形,一名前锋斥候弃枪执盾,两名弓手紧随其后,王奉与另一人各扯着一名人质殿后,边退边战,节奏不乱,队形紧凑,寒光交错中透出一股冷峻杀气。
李肃与高慎一左一右尾随其后,却迟迟不敢轻举妄动。敌人前有盾卫封阵,后有人质制衡,侧有弓手压制,攻防布置极为严谨,步步为营。
李肃目光飞快掠过他们阵型间隙,忽地灵机一动,猛然高声喊道:
“元甲,从东侧包过去!”
“陈真,封住他们后路!”
“飞鸿,冲过来,一个都别放跑了!”
声如裂帛,震雪穿林!
斥候们神色瞬变,本能地四下张望,阵脚微乱,连原本在前镇守的盾手也下意识向一边展望。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嗖!”
一道利箭射出,破风如雷!
那名盾卫刚将盾牌稍稍移位,箭矢便已洞穿其肩胛,带起血花翻飞,整个人惨叫着扑倒雪中。
高慎如夜鹰凌空掠出,脚步疾驰,张弓连发,竟在奔行中射出第二箭!这孙子还能移动中击发。
“嗖!”
箭矢准确无误地射入一名弓手喉咙,鲜血激喷,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当场毙命。
第三箭一闪即至,贯入另一名弓手的小腹,对方跟跄几步,捂腹倒地,在雪中抽搐不止。
高慎脚下雪花翻飞,离最后一名倒下的弓手仅剩五步。
“中计了!是诈的!”王奉终于反应过来,惊怒交加,却已晚了半息。
高慎不再前冲,而是停在王奉前方七八步处,缓缓举弓,羽箭已搭,嗞嗞弦响,森寒如命索。
场中仅馀王奉与那名残存斥候,皆各挟一人,队形已乱,杀意早散。
王奉面目狰狞,左手死死拽着裴洵,右手刀锋架在他颈侧,低声咆哮,嗓音粗哑如破鼓:
“别过来!再近一步,我剁了他!”
另一名斥候则反手卡住裴湄咽喉,指节泛白,寒光在掌中跃动。
李肃举起双手,缓缓丢下手中唐刀,眼神不惊反笑:“不如这样,我们做个交易。你放了他们,我和他俩,一起跟你回去。”
王奉冷笑,目露凶光:“我看你是当我蠢的?你们两个把自己捆了,也许我还信点……”
话音未落,高慎弓弦已响!
“嗖!”
他表面锁定的是王奉,眼神却始终落在那名掐住裴湄的斥候身上。
箭矢在空中略一偏转,直没入那人左肩。那斥候吃痛低吼,手中一松,裴湄立刻挣脱,滚落至一旁。
与此同时,我一个箭步扑上,双手死死扣住王奉持刀的手腕。刀刃几乎擦着裴洵喉头,却再也压不下去。
高慎早已踏雪上前,第二箭倏然而至,贴着我耳边破空而出!
“噗!”箭头直贯王奉面门,自鼻梁入颅,钉透后脑。他眼睛尚未闭合,整个人便仰天翻倒,死状骇人。
裴湄早已冲向弟弟,兄妹二人退至一旁,面色苍白,却终于脱险。
那名斥候见势已绝,竟也光棍,随手掷刀,转身奔向不远处的马匹。
他一跃而上,刚坐稳马背,
“嗖!”
最后一箭从高慎指下疾驰而出,正中其后心。他身形一僵,仿佛被重锤砸中,软绵绵地从马背滑落,摔进雪地里,再无声息。
阿勒台的长戟已经折断,半截戟被他拄在雪中,大口的喘气。他脚下倒着两具尸体,皮袄早已被鲜血染透,外翻的衣摆像被豺狗刚撕咬过,雪地里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更远一具尸体横倒在树根下,脖颈已被扭曲到一个诡异的角度。
阿勒台身上同样血污斑斑,有些是自己的,有些是敌人的。右臂插着一支羽箭,箭尾微颤。他站得不稳,脸色铁青,气息短促,但浑身散发出的气场却愈发冷冽。受伤仿佛不是削弱,而是点燃了他体内那头沉睡的猛兽。
他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浑身肌肉因失血而颤动。断戟握在右手,失去了武器长度优势,让他不得不压抑住体内翻滚的杀意,静静思索下一步的进攻方式。
而对面的韩明俭也不好过。
他单膝微蹲,左手死死按住腰腹,那里方才被一戟刺穿,血水沿着指缝渗出,黏在他的军袍与战靴之间。他的面孔苍白,呼吸沉重,肩背起伏如风箱,但那双眼睛仍透着老狐狸般的狠辣。
“你是铁鹞子的狗?”他咬牙低声吐字,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象是骨头在摩擦,“怎么,受了点伤反倒疯了?”
阿勒台没有回话,嘴唇发白,胸膛起伏如雷。
韩明俭盯了他片刻,忽然冷哼一声,猛地抬刀,抢身上前。
“那我送你下去疯到底。”
他声到刀起,斩马刀如巨斧般从上而下,当头劈来,力道沉重、势猛如山。阿勒台举起断戟格挡,金铁交鸣一声闷响,他的肩膀被震得剧痛,身子连退三步,脚下雪地被蹬出几道深痕。断戟几乎脱手,他咬牙强撑,面色不变,死死盯住那还在逼近的韩明俭。
他的断戟已经裂出新缝,虎口鲜血直流。韩明俭低吼着再度逼近,拖刀踏雪,意欲一击得手。
就在斩马刀再次抡落的刹那,一声锐利啸箭划破林空,??然一声,正中刀身,将其硬生生击飞,刀刃偏斜,刃口崩裂火星四溅。
“退开!”
我李肃喊出的瞬间,阿勒台猛然侧身翻滚,避开致命一击。
韩明俭怒吼一声,刚抬头,便见一道红影扑至,李肃已快步突前,唐刀反握,一记斜刺从他敞开的右肋破空而入,冷铁没入血肉,贯穿至脊,又是偷袭。他痛极弓身,跟跄跪倒,气息如破风箱般狂喘。
未等他反应,高慎已从树后飞身掠出,旋身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李肃跨步逼近,单膝压住他腹侧伤口,另一足横撑地面,身形稳如钉桩,随时可加重压制。
李肃俯身问道:“你叫什么?官居何职?”
他嘴角淌血,脸色已苍白至近乎灰土。
“宣武军……前军斥候都虞候,韩明俭。”
我一怔。那职衔不低,乃是专管前锋斥候、山林巡哨、剿残缉逃的军职,正处于将校与亲兵之间,称得上是精锐骨干。这种人,一旦盯上目标,绝不会松口。
韩明俭喘着气,看了我一眼,忽然咧嘴一笑,吐出一口浓血。
“你们……你们现在杀了我,也活不了几天。”
他声音哑到发颤,却带着狠意与某种扭曲的骄傲。
“韩将军不会放过你们的。”他喘息着继续道:“我只是前军的……还有中军、后军、牙兵、牙骑……你们以为这点小把戏,能从赤沙坡活着逃出去?我叔叔……韩全易……他会为我复仇。赤沙坡那一仗,铁鹞子全军复没。”
他故意停顿片刻,等着那话语像刀子一样扎进去,然后再缓缓吐出一口血沫。
“也对。你们那群蠢货,骑得快、死得整齐。死得象牲口一样。”
他一边笑一边喘,话语里带着浓重的嘲弄与轻篾:“你……连马都没保住吧?”
那一刻,阿勒台动了。
他没有吼,没有咒,没有回嘴。
他只是拾起断戟,握得极稳,锋口如月,斜指韩明俭面门。
只一顿,戟锋朝下,钉入口腔,从齿龈穿腭而入,贯穿咽喉与枕骨。
韩明俭全身一震,眼珠翻白,脊背弓起一瞬,随即塌陷,头颅无力地后仰,象一块破布沉进雪里。
林中重新归于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