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队伍穿过最后一段官道。城门已在眼前,萧玄勒住马缰,身后的士兵列队整齐。苏挽月坐在软轿里,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一关比战场更难闯。
城门口已有内侍等候,见到队伍立刻迎上来,声音尖细:“陛下有旨,请监国太子即刻入宫,金殿面圣。”
萧玄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亲兵。他整了整衣袍,迈步向前。脚步沉稳,一步未停。
苏挽月想跟上,被陆婉儿按住肩膀。她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前的长阶尽头。
金殿之上,皇帝端坐龙椅,脸色阴晴不定。文武百官分立两侧,气氛凝重。三皇子萧泽站在前列,手持玉笏,神情肃然。
萧玄走入大殿,行礼叩拜。
“儿臣萧玄,奉旨回京复命。”
皇帝没让他起身。
“北狄退兵,你可知晓?”
“回父皇,儿臣已收到战报。敌军先锋溃败于老鸦岭,主力连夜撤出云州。”
“那你可知,”萧泽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他们为何退得如此之快?不是因为火炮,而是因为你与北狄早有约定!”
殿内一静。
萧玄缓缓抬头,看向萧泽。
“三皇兄此言何意?”
“本王手中有密报,”萧泽从袖中抽出一份文书,“北狄单于在撤军前曾下令:‘不必强攻,待萧玄掌权,自会开城’。你带兵出征,敌军不战而退,是巧合?还是早有默契?”
他将文书呈上。皇帝接过,低头细看。
萧玄站起身,目光未动。
“儿臣请问三皇兄,这份密报从何而来?”
“边关斥候截获,经兵部核验属实。”
“那为何不在战时报知朝廷?偏偏等我班师才拿出?”
“时机未到。”萧泽冷笑,“本王也是昨日才确认其真伪。你以雷鸣炮震慑敌军,百姓称颂你是救世英雄。可真相呢?是你故意放走敌军,养寇自重,为的是什么?——兵权、声望,还有这东宫之位!”
他话音落下,几位大臣交换眼神,无人出声。
皇帝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
“玄儿,你说,你怎么解释?”
萧玄转身,直视皇帝。
“儿臣只问一句,若儿臣真与北狄勾结,为何要铸火炮?为何要亲自率军夜袭老鸦岭?为何要在毒烟中冲锋?儿臣若想通敌,大可闭城不战,任由百姓遭屠。可儿臣没有。”
他顿了一下。
“倒是三皇兄,为何屡次阻挠粮道?为何派人混入神机营改换火药?为何在十里亭扣押押运官?这些事,又该由谁来解释?”
萧泽脸色微变。
“你血口喷人!”
“儿臣手中也有证据。”萧玄从怀中取出一张残页,“这是三日前漕运码头送来的信使所携之物,烧去大半,但仍可见‘云州接头’四字。送信人已被袁天罡拿下,供出是受三皇兄指使,联络北狄先锋,约定夹击云州守军。”
皇帝猛地抬头。
“可有此事?”
萧泽咬牙:“假的!全是伪造!他是想转移罪责!”
“那就请父皇彻查。”萧玄上前一步,“查边关战报、查俘虏口供、查火器司账册、查神机营人员名册。若有半句虚言,儿臣愿受万刃穿心之刑。”
殿内寂静。
皇帝盯着他,许久未语。
萧泽冷哼:“查?你当然不怕查。你掌控不良人,袁天罡是你的人,张远山听你调令,整个神机营都是你的私兵。你让查什么,就能出什么结果。父皇,您难道忘了先帝晚年之事?权臣当道,太子逼宫,最后连龙椅都坐不稳!”
这话一出,满殿皆惊。
皇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够了!”他喝道,“玄儿手握兵权,声望日隆,朕岂能毫无防备?来人——”
他顿了顿。
“召袁天罡入殿。”
萧玄瞳孔一缩。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袁天罡若被单独传唤,极可能被逼供、灭口。不良人的情报网一旦崩溃,他所有布局都将暴露。
他不能等。
就在内侍准备出殿时,萧玄突然抬手。
“慢。”
他解下腰间佩剑,双手捧起,走上前三步,跪地呈递。
“父皇若疑儿臣通敌,儿臣愿交兵权。”
全场震惊。
“儿臣征战归来,不负皇命。今谗言四起,若父皇不信,儿臣愿卸甲归府,只求彻查一切。查战报、查俘虏、查账册、查火器司每一笔支出。只要能还儿臣清白,兵符、帅印、监国印信,全部奉还。”
他将佩剑放在地上,叩首。
“儿臣,无愧于心。”
大殿死寂。
皇帝看着他,眼神复杂。
他曾亲眼见过这个儿子在冷宫跪了一夜,只为求一碗药救母妃。也曾听说他在北境寒冬中练兵,冻掉三根脚趾也不肯下校场。如今这个儿子跪在这里,主动交出兵权,不是认罪,而是自证。
良久,皇帝抬手。
“收下兵符。”
一名太监上前,取走佩剑。
“内阁即日起核查边关战报,御史台协同查证俘虏供词,工部调阅火器司账册。三日后,再议此事。”
“谢父皇。”萧玄低头。
他仍跪着,未起身。
萧泽盯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他本以为能一举将萧玄打入大牢,至少削去监国之位。可对方竟以退为进,把一场问罪变成了自证清白的机会。
这时,一位御史大夫低声开口:“太子虽交兵权,但不良人仍在其掌控之中。袁天罡未至,恐有隐情。”
皇帝点头。
“传朕旨意,袁天罡即刻入宫述职。”
萧玄终于抬头。
“父皇,袁天罡镇守北境,防备北狄余部反扑,不可擅离。若父皇不信,儿臣愿写手令,命其交出情报密档,由内阁查验。”
他又从怀中取出一块墨玉螭龙佩。
“此佩为母妃遗物,亦是调令凭证。儿臣愿将其封存内阁,三日内不得启用。若有人冒用,即为逆贼。”
皇帝看着那块玉佩,沉默片刻。
“准。”
太监接过玉佩,放入锦盒。
皇帝站起身。
“今日朝议至此。太子暂居东宫,不得擅离。待核查结束,再作定夺。”
“儿臣领旨。”
萧玄叩首,缓缓起身。
他站直身体,未看萧泽一眼,也未显怒色。只是站在大殿中央,像一根钉子,牢牢钉在原地。
群臣陆续退下。
萧泽临走前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扬。
萧玄不动。
他知道,这场仗还没完。
他交出了兵权,但没交出人心。
他放下了剑,但没放下棋局。
三日后,真相自会浮现。
而现在,他只需要等。
金殿外传来钟声,一下,又一下。
他站在原地,手指轻轻擦过腰间空荡的剑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