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江龙抱着宇佐木柚叶,从激流之上飞渡而回,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按下了终点水闸的开关时,整个地下枢钮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压力警报解除的长音很刺耳,混杂着水位缓缓的退下去的轰鸣,都盖不住幸存者们看向他时,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敬畏跟恐惧。
这不是在看待一个英雄。
而是在仰望一尊行走在人间的,无法用常理揣度的神明。
当一行人浑身湿透的返回海滨时,迎接他们的,不是通关后的劫后馀生跟欢呼,而是所有成员下意识的退开,主动让出的一条通路,还有那一双双混杂着惊惧跟崇拜的复杂眼神。
张江龙对此压根没理会,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穿过人群,每一步都稳的像座山,仿佛刚刚经历的生死一线,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饭后散步。
唯有安梨鹤奈,她紧紧的跟在张江龙身后,那双隐藏在无框眼镜后的锐利眼眸,第一次失去了往日的冷静跟自持。
镜片上沾染的水汽,糊了她的视线,却糊不了她此刻心里的海啸。
她看着那个男人宽阔沉稳的背影,眼神里那份纯粹属于科学家的探究欲,已经悄然的变了味道。
她脑中那座由数据,公式还有物理法则构筑的,坚固的理性殿堂,在亲眼目睹了他徒手转动锈死阀门,还有抱着一个人无视重力飞渡激流之后,已经碎的到处是缝了。
如果说,之前在健身房,他用内力在塑料瓶上留下的指印,还只是在她坚固的认知墙壁上,凿开了一个小孔,让她得以窥见墙外那片完全违背科学的,名为武学的神秘星空。
那么今晚,这个男人,就是用一种最粗暴,最直接,最不讲道理的方式,亲手将她引以为傲的整座认知殿堂,彻底的砸了个稀巴烂。
他不是什么可以被分析的研究样本。
仿佛他本身,就是一种全新的,凌驾于所有已知物理法则之上的,活生生的规律。
那一刻,安那颗一直像原子钟一样精准跳动的心,以一种跟赛后肾上腺素无关的方式颤动起来。
那是一种混杂着强烈好奇,极致欣赏,跟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心动的危险情愫。
这个男人,让她那颗永远冷静,永远在计算跟分析的,冰冷的心,第一次,感受到了温度。
游戏通关的喜悦,很快就被一种更深的忧虑给取代了。
在他们专属的休息室里,有栖良平并没有因为又一次从死亡在线逃脱而感到丝毫放松。
他将自己那些被水浸泡过,字迹已经有些模糊的研究笔记,一张张小心翼翼的摊开在桌上,试图将它们晾干。
他的眼神,死死的盯着笔记上,关于苣屋骏太郎在黑桃5游戏后,得到那张k字扑克牌的记录。
一个被他刻意忽略了许久的,可怕的逻辑悖论,如同深渊的恶魔,缓缓的从他脑海里浮了上来。
苣屋有k。
这意味着,人头牌游戏,是真实存在的。
可是,海滨的扑克牌库里,除了数字牌,一张人头牌都没有。
有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猛的抬起头,那张因连续烧脑而显得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比面对死亡游戏时,更深的恐惧跟绝望。
一个可怕的推论在他脑中轰然炸开,震得他头晕目眩。
所谓的集齐所有扑克牌就能回家,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天大的谎言!!!
海滨,这个所谓的乌托邦,这个大家赖以生存的最后希望,其存在的根基,创建在一个巨大的骗局之上!!!
“怎么了,有栖?”
宇佐木柚叶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关切的问道。
“我们都被骗了。”
有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斗。
他将自己的怀疑跟推论,和盘托出。
柚叶在听完的瞬间,便毫不尤豫的选择了相信。
她对这个地方本就没有任何好感,有栖的判断,只是印证了她内心的不安。
然而,就坐在沙发上,闭目调息的张江龙,却在听完之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平静的吓人。
他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有栖因为他的这个反应而愣住了。
张江龙站起身,走到桌前,拿过了有栖的圆珠笔跟一本还算干净的笔记本。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武者特有的,对自身力量的绝对掌控感。
他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然后在旁边写上了“海滨”两个字。
接着,他在圆圈里,画了很多形态各异,散乱无章的小人。
做完这一切,他用那支笔,从圆圈的边缘穿过,将所有的小人,都粗略的串了起来。
他在笔的上方,写下了“目标:回家”四个字。
最后,他在有栖和柚叶困惑的注视下,猛的,将那支代表着目标的笔,从圆圈中抽离了出去。
他用笔尖,重重的点了点纸上那些因为失去了串联,而瞬间变得杂乱无章,甚至开始互相碰撞,涂抹的小人。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
但那意思,却表达得比任何语言都更清楚,也更冷酷。
真相是什么,不重要。
谎言是否存在,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收集卡牌回家这个目标本身,是唯一能够将海滨里这数百个精神已经快要崩溃的幸存者,暂时粘合在一起的,唯一的黏合剂。
一旦这个脆弱的黏合剂被抽离,整个海滨,会在瞬间从一个虚假的乌托邦,彻底变成一个人性抿灭,为了争夺资源而自相残杀的,无序地狱!!!
有栖看懂了。
他看着那张简单的图画,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张江龙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
他用那支笔,在笔记本的另一页,用更简单的词汇跟图画,向有栖进一步阐述了他那近乎非人的,绝对掌控者的战略思维。
他画下了两个箭头。
第一个箭头,指向一个画着一堆食物跟武器的,新的圆圈,他在旁边写上了新目标。
第二个箭头,则指向了一只紧握的,充满了力量感的拳头,他在旁边写上了力量。
他用笔,将这两个图案,跟之前那个代表海滨的圆圈连接起来,构成了一个稳定的三角形。
“在戳破这个谎言之前,”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必须,满足两个条件。”
“第一,找到一个足以替代旧目标的,能让所有人继续活下去的新目标。”
“第二,拥有足以推行这个新目标,并镇压一切反对者的,绝对的力量。”
他看着有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否则,你所谓的真相,只会成为杀死所有人的,最锋利的屠刀。”
有栖彻底被震撼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这个男人思考问题的维度。
那不是一个解谜者的维度,也不是一个幸存者的维度。
那是一个统治者,一个立于棋盘之上,俯瞰众生,将所有人性,道德,情感都视为可计算变量的,绝对掌控者的宏大视角!
他发现,自己那点引以为傲的逻辑跟智慧,在这个男人的战略格局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天真,且充满了致命的理想主义。
这个男人,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宏大,也更冷血。
“咚咚。”
就在房间里的气氛凝重到极点时,两声礼貌的敲门声响起。
不等他们回应,门便被推开了。
安梨鹤奈走了进来。
她显然是刻意路过,并听到了他们刚才大半的谈话。
她的脸上,第一次没有了那种公式化的礼貌微笑,一双明亮得吓人的眼睛,越过有栖,死死的锁在张江龙的身上。
“你的想法,更接近现实。”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厌倦了被一个只会煽动人心的疯子,跟一个只有肌肉的莽夫统治。”
她顿了顿,径直走到张江龙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如同在进行一场最高级别的商业谈判。
“如果你有计划,我可以帮你。”
“分析海滨的权力结构,人员的派系分布,物资的储备与消耗模型,甚至”
“每一个高层的心理弱点。”
她斩钉截铁的,吐出了最后的三个字:
“我添加。”
安梨鹤奈的话音刚落。
另一个略带沙哑,却同样坚定有力的声音,从门口响了起来。
“如果需要打手的话,算我一个。”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水鸡光不知何时,已经倚在了门框上。
她没有参与他们复杂的讨论,她甚至可能根本听不懂。
但她用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她的眼神,坚定的看着那个站在房间中央,不怒自威的男人,用她那标志性的,充满了武者纯粹逻辑的话语说道:
“我相信强者。”
在这一刻。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个全新的内核团队,就在这间小小的休息室里,有了雏形。
有代表绝对武力的定海神针张江龙;有超凡逻辑跟游戏天赋的智脑有栖良平;有能侦察跟治疔的忠诚斥候宇佐木柚叶;有能洞悉一切数据跟人心的首席分析师安梨鹤奈;还有,代表最锋利攻击手段的第一打手水鸡光。
五人对视一眼。
一种无需言语的,绝对的默契,在空气中悄然的流淌。
他们,将成为一把隐藏在海滨这片虚假繁荣的平静水面之下,悄然积蓄力量的利剑。
等待着,在最合适的时机,给予这个腐朽的乌托邦,最致命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