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的狂欢,说到底不过是流沙上的虚假繁荣。
当所有数字牌都被集齐,人头牌却迟迟不见踪影,一种无声的焦虑跟怀疑,成了在幸存者里悄然扩散的瘟疫。
泳池边的音乐还是一样吵,但那些笑容下面,是越来越深的绝望。
就在这片压抑的气氛里,一个身影跟幽灵似的,找到了正蹲在地图前,想找出人头牌游戏线索的有栖良平。
苣屋骏太郎。
他还是那件白色连帽衫,脸上挂着那种什么都看透了的戏谑笑容。
他故意绕开不远处闭眼养神的张江龙,直接走到有栖面前,用一种充满诱惑的调调,轻声说道:
“有栖君,对一个能称量人心的游戏,有兴趣吗?”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某个局域轻轻一点。
“或许,那里藏着海滨的某种真相哦。”
这个邀请,是一个包装精美的陷阱。
它精准的戳中了有栖这颗渴望用逻辑破解一切的大脑,把游戏包装成了一场纯粹的智力挑战。
但苣屋那看似随意的眼角馀光,却一直没离开过张江龙。
他真正想看的,是这头没法被逻辑束缚的野兽,在纯粹的心理游戏里,到底会怎么行动。
游戏会场,设在一处阴森的早就废弃的地下变电站。
空气里飘着一股浓重的臭氧跟铁锈混合的刺鼻味儿,让人阵阵作呕。
狭小房间的正中,摆着一张铁桌,桌上放着一个简陋的灯泡,四根粗大的电缆从灯座伸出来,分别连到房间四角的椅子下面。
冷冰冰的电辅音,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
游戏名称,多馀的人。
游戏难度,方块4。
游戏规则,四人一间,中央灯泡有四条线路,但其中一条物理断开。每人一个开关,位于各自的座位扶手上。一小时内,通过投票,淘汰那个开关连接着废线的多馀的人。
若投错全员,将被高压电,处决。
简单的规则残酷的惩罚,一下就把心理压力拉满了。
除了张江龙有栖跟苣屋,第四个玩家,是个四十来岁,穿着不合身西装,眼神躲闪看起来很怂的中年男人。
从他踏进这个房间的第一秒起,他就跟这地方完全不搭调。
游戏开始的瞬间,苣屋立马控制了整个房间的话语权。
“那么,为了提高效率,我们不如先各自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说说自己进这个世界前的职业吧。”他的语气轻松的象在主持一场联谊会。
他自称是医生,有栖也老实说了自己没工作。
当轮到那个中年男人时,他紧张的搓着手,结结巴巴的说:“我我以前是做销售的。”
就是这句话,成了苣屋撕开的第一个口子。
“哦?销售吗?”苣屋的笑容不变,但眼神却变得尖锐起来,“可是,你的这双手,指关节粗大,虎口和掌心都有着厚厚的老茧。这可不象一双每天只需要握笔和握手的手。”
他一步步的逼过去,每个问题都象一把手术刀,切开对方的心理防线。
“你的领带歪了,但你好象完全没察觉,一个优秀的销售,对自己的仪表会这么不在意吗?”
“你回答问题的时候,视线总是不自觉的飘向左上方,这是大脑在进行虚构回忆时的典型微表情。”
在他的逻辑诱导下,中年男人汗如雨下,眼神越来越慌,说出来的话也变得前言不搭后语,差不多是当场坐实了自己正在撒谎的身份。
他享受着这种把猎物逼进绝路的过程,每一个眼神的闪躲每一次呼吸的加速,都成了他手里没法反驳的证据。
有栖良平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
他承认苣屋的逻辑没法反驳,但这种冷酷到极点,玩弄人心的手段,让他打心底里发冷。
然而,就在苣屋进行着他精彩绝伦的心理学表演时,全场唯一没参加这场语言交锋的张江龙,却慢慢站了起来。
他一句话不说,直接走到了房间中央的铁桌前。
他的手指,在金属灯座跟四根粗大的黑色电缆上,特别缓慢的一寸寸的拂过。
那个动作,不象在检查,更象在进行某种庄严的没人知道的仪式。
他甚至弯下腰,用指关节,在那颗光秃秃的灯泡上,轻轻的,敲了敲。
“叩,叩。”
清脆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回响,他微微侧着头,仿佛在用耳朵,去听声音在玻璃跟金属里的传导与回响。
他所有的动作都安静专注,在有栖跟苣屋的眼里,充满了意义不明的诡异感。
做完这一切,张江龙走回自己的座位,慢慢闭上了眼睛。
外界的一切喧嚣,包括苣屋的循循善诱跟中年男人的徒劳辩解,都在一瞬间跟他隔绝了。
他的心神,沉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跟宁静里。
丹田气海内,由地煞心法修炼出的内力,如同深海的寒流,沉沉盘旋。
在他的意念精准操控下,一缕比发丝还要细一百倍的内力,被小心的从丹田中抽离出来,化作一条拥有生命的灵蛇,顺着手臂的经脉,无声无息的流淌到他的指尖。
内力探伤,微观听诊。
这不是在看,而是在听。
他闭着眼,精神却高度集中,脑海里,已经构建出了整个房间的能量流场。
他把那缕凝练到极点的内力,变成一道无形的最高精度的探针,隔着好几米的距离,悄无声息的探入连着中年男人座位下的第一根电缆的绝缘层里。
内力顺着里面的铜芯,飞快的往前冲。
在他的感知中,那是一条清淅的流淌着微弱气脉的信道。那是长期有电流通过,在金属介质中留下的肉眼看不见的能量痕迹。
第一条,通的。
他的内力探针又转向第二条,属于有栖的线路。
同样,通的。
第三条,属于他自己的线路。依然,通的。
最后,他把那缕内力探针,刺入了连着苣屋骏太郎座位下的第四条线路。
内力顺着铜芯前行了大概三米。
然后
戛然而止。
在他的感知世界里,前方那股流动的气,像被拦腰斩断的河,突兀的消失了。
再往前,是一片死寂的没有任何能量痕迹的虚空。
找到了。
那个物理层面上的断点。
投票的时间,到了。
苣屋骏太郎站起身,发表了他那堪称完美的总结陈词。
他逻辑完美证据确凿,从心理学行为学微表情等等角度,把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那个已经面如死灰,彻底放弃了挣扎的中年男人。
“所以,那个从一开始就在撒谎,想扰乱我们判断的多馀的人,就是你。”
他伸出手,指向了那个可怜的男人。
有栖的内心在挣扎,但他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就在所有人都准备举手,把这个心理上的累赘投票出局时。
一直闭眼养神的张江龙,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抬起手,越过桌面。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的食指,稳稳的,指向了那个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最终审判者——苣屋骏太郎。
做完这个动作,他甚至没说一个字。
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另一只手,在自己指向苣屋的手臂前,比划出了一个切断的动作。
轰!!
这一指,这个手势,简直是道惊雷,把有栖良平脑子里的所有迷雾一下都给劈开了!
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个游戏的陷阱,根本就不在于谁在撒谎!
从心理层面,那个撒了谎的中年男人,确实是团队里的多馀的人。
但从物理层面,这个游戏真正的目标,是点亮灯泡!
跟人心无关,跟谎言无关!只跟那四根电线有关!
而张江龙,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甚至可以说是神乎其技的方式,直接看到了那个最终的物理真相!
那条被切断的废线,连的根本不是那个中年男人!
而是这个自以为掌控了一切的,心理学家!
“是他!是苣屋!”有栖用颤斗的声音,几乎是嘶吼的喊出了真相,“那条废线连着他!!!”
最终投票,三对一。
苣屋骏太郎,被淘汰。
他没有反驳,没有争辩,甚至没为自己说一句话。
他只是死死的死死的盯着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他那张永远挂着戏谑笑容的脸,第一次,彻底失去了所有血色。
项圈注射的麻醉剂生效,他慢慢倒了下去。
就在他倒下的瞬间。
啪!
房间中央的灯泡,猛的亮起,一团白光,宣告了游戏的通关。
倒在地上的苣屋,看着那团光,又看了看那个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张江龙。
他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种混杂着荒谬难以置信跟一种近乎病态的极致兴奋的惊愕表情。
他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一股来自更高的力量听都没听过的超自然物理,整个的掀翻,然后,碾成了粉末。
他一直引以为傲的智慧,他赖以生存的逻辑,在这种绝对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