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宿御苑的火光,最后还是灭了。
冲天的黑烟散去,只留下三具焦黑的人形残骸,还有一个跪在灰烬前,灵魂都被抽空的青年。
张江龙,有栖良平,宇佐木柚叶。
一个新的三人小队,两男一女,在这片死亡跟新生的废墟上,悄悄的组成了。
有栖良平的复仇心,成了驱动他活下去的唯一燃料。
他不再哭了,也不再嘶吼,只是把所有的悲伤跟罪孽,都变成了近乎偏执的行动力。
他从那堆血肉模糊的遗物中,翻出苣屋骏太郎留下的那张黑桃k扑克牌,然后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开始研究牌面背后藏着的信息。
他那颗聪明的,曾沉迷于游戏的大脑,在在复仇心的驱使下,爆发出巨大的潜力。
只用了一天,他就从那看似无意义的涂鸦和数字中,破译出了一个地址,一个单词。
海滨。
一个在幸存者中流传的,传说中的乌托邦。
流言说那里有食物,有电,有热水,最重要的是,只要集齐所有扑克牌,就能离开这个该死的世界。
有栖良平用沙哑的声音,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张江龙跟柚叶。
张江龙只是平静的听着,从头到尾,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等有栖说完,他从一具尸体上找到一张还算完整的东京地图,在地上摊开。
他看了一眼有栖,然后伸出手指,在地图上一个海边的位置,重重的点了一下。
动作简单,直接,不容置喙。
那就是命令。
有栖从悲痛中强行振作,把自己的智慧当成了前进的坐标。
宇佐木柚叶则背着弓,象一只警剔的雌豹,沉默的走在队伍侧翼,用她锐利的双眼,警剔的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守护着这个刚刚成立的,脆弱的联盟。
而张江龙,他走在最前面,象一颗沉默的北极星,他的存在本身,就定义了前进的方向。
为了获得能支撑他们走到海滨的签证天数,他们必须参加一场新的游戏。
沿着废弃的公路走了大半天,手机的提示音终于响了。
游戏场地,是一条位于山腹中的废弃公路隧道。
隧道口,黑洞洞的,象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兽嘴巴,不断的朝外呼着阴冷潮湿的风。
三人一踏进去,手机屏幕就亮起了幽绿色的光。
【游戏即将开始。】
【游戏名称:run away。】
【游戏难度:梅花4。】
【游戏规则:请在2小时内,抵达终点。】
规则简单得让人不安。
当他们走进隧道深处,才发现在这片幽闭的空间里,并非只有他们。
隧道中央,停着一辆破旧的,布满铁锈的观光巴士。
巴士旁边,有的坐着有的站着,聚着另外四名玩家。
一对看起来象是大学生的情侣,正紧紧的抱在一起,脸上写满了惊慌。
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独自靠在墙边,面色冷酷,眼神里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孤僻。
最后一个,是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他瘫坐在地上,右脚的脚踝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受了重伤,他的脸色灰败,眼神里全是绝望。
空气里混着机油,铁锈跟长年不散的霉味,又闷又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游戏名叫快跑,跟这幽闭潮湿,充满未知危险的环境,形成了一种强烈的,让人心脏不断收缩的压迫感。
有栖良平立马就进入了分析状态。
他那颗被复仇火焰重新点燃的大脑,正以一种超高的效率飞速运转。
游戏名run away,跑。
花色是梅花,代表团队合作。
但是,游戏场地是一条狭长的隧道,地形简单,不存在需要团队配合解谜的要素。
那么,合作的意义在哪?
他的目光扫过那辆笨重的巴士,又看了一眼那个脚踝受伤,根本无法移动的中年男人。
一个清淅的,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的结论,在他脑海中形成。
所谓的团队合作,是个陷阱。
巴士的目标太大,太笨重,开起来也必然很慢。
那个伤员,更是一个纯粹的拖累。
这场游戏考验的不是合作,而是舍弃。
正确的做法是,所有身体健全的人,组成一个快速反应小组,以最快的速度,用自己的双腿,奔跑着抵达隧道的另一头。
那才是唯一的生路。
“听我说。”
有栖良平站了出来,他的声音不大,却因为逻辑清淅而充满了力量。
他把自己的推论,有条不紊的告诉了在场的所有人。
“我们必须马上跑,放弃巴士,放弃那个受伤的人。这是梅花游戏,它考验的是我们团队的整体效率,任何拖后腿的存在,都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他的话,让那对情侣和受伤男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那个冷酷的男人则挑了挑眉,似乎对有栖的判断,抱有一丝认同。
就在有栖试图进一步说服众人,催促大家立刻动身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张江龙,却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去听有栖的逻辑分析。
因为,在他那经历过数个末日世界,经历无数次生死磨砺的战斗直觉面前,任何凡人的逻辑,都显得苍白无力。
闭上眼的瞬间,外界的声音跟光线迅速褪去。
他的意识,沉入自己身体的深处。
地煞心法修炼出的内力,如同一条沉寂的溪流,在他体内缓缓流淌。
一缕比发丝还要细的气,从他眉心祖窍中探出,像无形的触手,向着周围的环境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
末日杀气感知。
这是他最强大的天赋,是他能在任何绝境中洞察生死的底牌。
在他的感知中,这条空旷,开放的隧道,根本不是什么安全的信道。
它象一个被精心设计过的屠宰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淡,却冰冷刺骨的杀意。
这股杀意,并非来自某个活物,而是固化在这隧道的结构里,象是游戏设计者留下的,一个充满恶意的诅咒。
站在这片空地上,张江龙感觉自己就象是站在一个巨大靶场的中心,四面八方,都有看不见的,冰冷的枪口,正对准了自己。
一种要命的空旷感,让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的示警。
恰恰相反。
那辆被有栖判断为累赘的,密闭的,充满了铁锈味的巴士,在他的感知中,却象一个坚固的堡垒。
那层厚厚的,冰冷的钢铁外壳,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屏障,把外界那股无形的杀意,有效的隔绝了开来。
它带来了一种久违的,被坚固外壳所保护的特殊安全感。
这种感觉,他无比熟悉。
就象当初在开往釜山的列车上,那一道道隔开车厢的门,把咆哮的尸潮,挡在了生者的世界之外。
他的直觉,他那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本能,给出了一个跟逻辑完全相悖的,最直接的答案。
隧道,是死路。
巴士,才是生门。
“不行。”
张江龙睁开了眼睛,平静的吐出了一个字。
不行。
这一个词,象一把重锤,直接砸碎了有栖良平那看似天衣无缝的整个计划。
有栖猛的转过头,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为什么?我的逻辑没有问题,这是最高效的。”
张江龙没有解释。
他只是迈开脚步,径直走到了那辆破旧的巴士旁边。
他伸出手指,在巴士满是污泥的车身上,用力的擦了擦。
一大块泥污被抹去,露出了底下被岁月侵蚀得有些褪色的,白色的涂鸦。
那是一个清淅的,由四个字母组成的英文单词。
goal。
终点。
张江龙的手指,重重的点在那个单词上。
他转过头,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着满脸困惑的有栖,用生硬的日语,一字一顿的重复道:
“这里,终点。”
这里,终点。
他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象一座无形的大山,瞬间压在了有栖的心头。
让所有试图争辩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不仅仅是智力与直觉的碰撞。
更象是一场凡人的逻辑,跟凡人逻辑与超凡直觉的对撞。
就在这时,一阵从隧道深处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野兽咆哮,打破了这片僵持。
那吼声,低沉,充满了暴戾的杀意,在狭长的隧道里反复回荡,仿佛就在耳边。
“吼——!!!”
这声咆哮,成了点燃所有玩家恐惧的导火索。
“是,是熊吗?还是老虎?”
“快跑!有栖说的是对的!留在这里会被吃掉的!”
那个一直沉默的黑衣男人,和那对惊慌失措的情侣,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做出了选择。
他们发疯似的迈开双腿,头也不回的冲进了隧道深处的黑暗之中,奔跑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们的行动,无疑是对张江龙判断的否定,同时,也印证了有栖快跑的判断。
沉重的压力,让有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内心极度挣扎,逻辑告诉他应该跑。
他看着张江龙,嘴唇颤斗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宇佐木柚叶动了。
她走上前,没有去看那些逃跑的人,也没有去质疑张江龙的决定。
她只是走到了有栖的身边,看着张江龙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然后用一种很轻,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对有栖说道:
“相信他吧。”
我们,相信他吧。
她选择相信自己亲眼目睹过的神迹。
那个能徒手撕裂钢铁,能用血肉之躯硬撼枪火的男人,他的判断,绝对不会错。
说完,她不再理会还在天人交战的有栖,主动走到了巴士的车门口,用自己的身体,拦住了那个因为恐惧而想要跟着逃跑的受伤男子,轻声安抚着他。
柚叶的选择,成了压垮有栖心中逻辑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看着柚叶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个依旧面无表情的张江龙,最终,咬着牙,一脸颓败的低下了头,选择了服从。
三人将受伤的男子搀扶上车,然后关上了那扇吱嘎作响的铁门。
【游戏开始倒计时,10,9,8】
隧道深处,那野兽的咆哮声,奔跑的脚步声,还有隐约传来的惨叫声,渐渐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死亡前的宁静。
倒计时,归零。
“轰隆隆隆隆——!!!”
一股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猛的从隧道尽头的黑暗中传来。
下一秒。
汹涌的洪水,如同一堵黑色的,不可阻挡的巨墙,裹挟着碎石,杂物,甚至还有一些分不清是野兽还是人类的残骸,从巴士的车窗外,呼啸而过!!!
那股恐怖的冲击力,让整辆巴士都在洪流中剧烈的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
但它就象一座屹立在洪流中的磐石,虽然剧烈摇晃,却始终没有被冲垮。
【恭喜,游戏通关。】
冰冷的提示音,在此刻听来,却如同天堂的福音。
有栖良平失神的贴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那恐怖的景象,浑身冰冷,手脚发麻。
他甚至能看到,一个属于黑衣男人的背包,在浑浊的洪水中翻滚着,一闪而过。
他死了。
所有选择奔跑的人,都死了。
如果如果刚才他坚持自己的逻辑,如果柚叶没有选择相信张江龙。
那么此刻,自己也只是那洪流中,一具不起眼的残骸。
他意识到,自己那引以为傲的智慧,自己那赖以生存的逻辑,在这个男人那超乎寻常的直觉面前,不仅会犯错,而且是会死人的错误。
他僵硬的,用一种近乎僵硬的动作,转过头,看向那个自始至终,都只是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的男人。
仿佛外面那场足以毁灭一切的灾难,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从这一刻起,有栖良平对张江龙的信任,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彻底碾碎。
然后,又被重塑成一种更为深刻,更为纯粹,混杂着恐惧与无法理解的。
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