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园里,甜腻的植物芬芳跟浓郁的血腥味混在一起,发酵出一种让人想吐的怪味。
气氛宁静,只有一道压不住的,像小兽悲鸣一样的哀嚎,在空旷的温室里反复回荡。
有栖良平跪在地上。
他面前,是三滩已经看不出人形的,焦黑的血肉。
曾经活生生的朋友,现在只剩下一些碎骨跟烂肉。
他的双眼空洞洞的,瞳孔里映不出任何光,整个人象是被抽了灵魂的提线木偶,只剩下跪地嚎哭这个唯一的,机械的动作。
世界,塌了。
张江龙就静静的站在不远的地方,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没说一句安慰的话。
因为他很清楚,在这种极致的痛苦面前,任何话都显得没用,甚至是一种廉价的嘲讽。
他只是沉默的走上前,在那片血泊跟碎肉里,仔细的翻找着。
他的动作很轻,眼神专注,象在垃圾堆里淘金的人。
他找到了一个被熏黑的,刻着涂鸦的zippo打火机。
是苅部的。
他又找到了一张被血浸透,但还能勉强看出照片的工作牌。
是张太的。
他把这两件唯一还能证明他们存在过的遗物,捡起来,走到有栖面前,轻轻的放在了他发抖的手边。
做完这一切,张江龙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同样沾了斑驳血迹的外套。
他拿出打火机,点着了外套的一角。
火苗“呼”的一下窜了起来。
他随手柄这团燃烧的火,扔在了那三滩血迹上。
油脂被点燃,发出“滋滋”的响声,大火一下就吞了那些血腥跟罪恶,升起一股混着焦糊味的黑烟。
这场无声的,粗糙的火葬,是他为这场他亲手导演的悲剧,办的唯一葬礼。
悲伤改变不了过去。
但火焰,可以净化罪恶,也能点燃复仇的火种。
橘红的火光,照着有栖那张惨白,布满泪痕的脸。
张江龙走到他身边,把一瓶水跟一块军用压缩饼干,放在他面前的地上。
他缓缓蹲下身,跟跪在地上的有栖平视。
这是他第一次,用一种相对流利,不带任何感情,却字字清楚的调子,对有栖说道:
“他们的死,换了你的命。你的命,现在很贵。”
“别浪费了,用来找出杀死他们的神。”
这几句话,不带一点温度,象一把冰冷的钥匙,却精准的,毫不留情的插进了有栖心里那道叫绝望的锁里,然后猛的一拧。
咔哒。
叫仇恨的闸门,轰然洞开。
活下去。
这个念头,第一次这么清楚的,在他被痛苦跟悲伤塞满的脑子里冒出来。
但不再是为了自己。
是为了复仇。
有栖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一下就停了。
他缓缓的抬头,那双被泪水泡得又红又肿的眼睛,死死的钉着眼前的男人。
眼神里那能淹死人的绝望跟迷茫,在短短几秒内,被一种冰冷的,像地狱业火一样的火焰,烧得干干净净。
他看着张江龙,这个一手导演了他一生最大悲剧的魔鬼。
眼里,再没恐惧,再没憎恨。
只剩下一种近乎扭曲的,毛骨悚然的理解和觉悟。
他懂了。
在这一刻,他彻底懂了。
朋友们用他们的死,给了自己活下去的权力。
而眼前这个男人,用他犯下的罪,给了自己活下去的方向。
那个男孩,在这一刻死了。
一个背着血海深仇的男人,从这片废墟跟灰烬里,诞生了。
有栖伸出颤斗的手,抹干了脸上混着血污跟泪水的痕迹。
他扶着地,摇摇晃晃的,用尽全身的力气站了起来。
他走到张江龙面前,挺直了那几乎要被压垮的脊梁,对着他,深深的,郑重的鞠了一躬。
这个躬,既是为死去的友人,也是为新生的自己。
直起身,他抬起手,用食指,重重的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钉子般的坚定:
“智慧。”
接着,他又伸出手,指向张江龙那能硬扛子弹的胸膛,跟他那能一拳撕裂钢铁的拳头,用尽力气吐出了第二个词:
“力量。”
最后,他猛的转身,手臂直直的指向远方,那个苣屋骏太郎曾经暗示过的,海滨所在的方向。
他的眼里,燃烧着复仇的,不死不休的烈焰。
张江龙看着眼前这个在一夜之间,被自己亲手打碎,又亲手重铸的青年。
看着他眼里那熟悉又陌生的火焰,张江龙的眼神里,闪过一点极其复杂的光。
他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
想起了那些在不同世界里,挣扎,沉沦,或是崛起的面孔。
最终,这一切都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气,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一只沾满了硝烟跟尘土,刚刚才用手刀干掉了三条命的手。
有栖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一只同样沾满了挚友的鲜血跟碎肉,刚刚才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手。
两只手,在废墟之上,在熊熊的火焰之前,紧紧的,用力的握在了一起。
一个,是背了所有罪孽,将用智慧当武器的复仇者。
一个,是执行了所有酷刑,将用暴力当权杖的审判官。
这个无声的握手,没有话,却胜过世上一切誓言。
它宣告了一个足以掀翻整个弥留之国,最恐怖,也最强大的二人组,就此诞生!!!
就在这时。
植物园的入口,一个身影悄悄冒了出来。
是宇佐木柚叶。
她顺着爆炸声赶来,却只看到了这地狱一样的一幕。
看到了烧焦的血肉,看到了冲天的火焰,以及那两个在火光中,紧紧握着双手的男人。
她整个人,都愣在原地,搞不懂眼前这又怪异又庄严的画面。
张江龙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松开了手。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张苣屋在交易时给他的,黑桃k的扑克牌。
他的目光在牌面上停了一秒,象是在确认下一个要清除的目标。
然后,他把牌收起来,看了一眼身旁已经变了样的有栖,又看了一眼远处还愣着的柚叶。
他只说了一个词。
“行くぞ。”
(走了。)
新的征途,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