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陵镇,混江龙李疤瘌的老巢,藏在纵横交错的河汊和芦苇荡深处。
镇子不大,但修得跟个水寨似的,临水一面全是木栅栏和箭楼。
李疤瘌是个四十多岁的黑脸汉子,
左脸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眼角划到嘴角,让他笑的时候都带着股狠劲儿。
此刻,他正捏著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在油灯下翻来覆去地看,眉头拧成了疙瘩。
纸条是扬州城里“通源米行”的陈老板派人拼死送来的,
上面写的东西,让他心里头直打鼓。
按纸条上说,官军那个姓常的指挥使,这几天就要对他动手了,
主攻方向是镇子北边的旱道,那边官军兵力最厚,
但南边临河的一面,因为官军水师还没调齐,防备相对空虚。
最关键的是,纸条里暗示,城里的张总管已经买通了官军里一个管后勤的军官,
会在官军进攻北边的时候,在南边水门附近“行个方便”
“他娘的,张胖子能有这好心?”
李疤瘌啐了一口,把纸条递给旁边一个戴着头巾、像个账房先生的中年人,
“老吴,你瞅瞅。”
老吴是他的狗头军师,以前在衙门里当过书吏,后来犯了事跑出来的。
老吴接过纸条,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又对着灯影照了照印鉴,沉吟道:
“大当家,印鉴是陈胖子私人的,暗记也对。
张明鉴那老狐狸,无利不起早,他肯帮忙,无非是怕咱们被官军剿了,
把他那些腌臜事抖落出来。这消息宁可信其有。”
李疤瘌在屋里烦躁地走了两圈:
“官军真要来硬的,咱也不怕!
这地方水路四通八达,打不过咱还不能跑?
可万一万一张胖子真能搞开南水门,让咱摸进去,给官军背后来一刀”
他眼里冒出凶光,
“那可就赚大了!听说官军这次带了不少好东西!”
老吴却更谨慎些:
“大当家,小心驶得万年船。
官军新胜,势头正猛。
咱们不如这样,先派一队精干的弟兄,
按纸条上说的,到南边芦花荡附近埋伏著,看看动静。
如果是真的,等官军在北边打得热火朝天,
咱们再从南边水门进去,狠狠捅他一下。
如果是假的,咱们也不亏,随时能撤回来。”
李疤瘌想了想,一拍大腿:
“成!就照你说的办!
让刘黑子带八百不,带一千弟兄过去!
都是最能打、最熟悉水性的!带上咱们最好的家伙!
另外,镇子里也警醒著点,多派哨船出去!”
“是!”
就在李疤瘌调兵遣将的时候,芦花荡里,
李文忠和他挑出来的两百精锐,已经像泥鳅一样在芦苇丛和泥水里趴了两天一夜了。
蚊虫叮咬,潮湿闷热,还有水蛇不时从身边滑过,
但这帮汉子愣是一声不吭,眼里只有兴奋和杀意。
李文忠嘴里叼著一根芦管,透过芦苇缝隙,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河道。
这里是从宜陵镇南边水门出来,进入主河道的必经之路,
河面不宽,水流平缓,两岸芦苇茂密,正是打埋伏的好地方。
“李将军,”
一个浑身涂满泥巴、只露出眼睛的哨探悄无声息地潜回来,压低声音,
“宜陵镇里有动静,一个时辰前,下来了十几条快船,
装满了人,往咱们这边来了!看人数,得有小一千!”
李文忠眼睛一亮,吐出芦管,声音压得极低:
“告诉弟兄们,鱼儿上钩了!
都给我藏好了,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等他们全部进伏击圈!”
“是!”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刻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河道上游传来了划水声和低低的说话声。
十几条快船,黑压压的一片,顺着水流悄没声息地滑了过来。
船上挤满了拿着鱼叉、砍刀、弓箭的汉子,
一个个东张西望,神情紧张又带着点贪婪。
领头船上一个疤脸大汉,正是刘黑子。
他瞪着眼睛看着前方看似平静的芦苇荡,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但又想着大当家交代的任务和可能的富贵,
咬了咬牙,挥手示意船队加快速度,快点穿过这片让人心慌的芦苇地。
眼看船队大半已经进入了伏击河段最狭窄的地方
李文忠猛地从芦苇丛中站起身,摘下背上的强弓,
搭上一支响箭,用尽全身力气,拉满弓弦!
“嗖——啪!!!”
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炸开一团醒目的红色烟雾!
信号!
“杀!!!”
震天的怒吼瞬间从两岸芦苇丛中爆发!
无数明军士卒如同水鬼般跃出,
弓箭、弩箭如同瓢泼大雨般射向河道中措手不及的船队!
几乎同时,下游河道拐弯处,数条早就埋伏好的明军战船猛地冲出,堵死了退路!
船头的碗口铳“轰轰”喷出火光和铁砂!
“中计了!有埋伏!”
刘黑子魂飞魄散,嘶声大吼,
“掉头!快掉头!”
可哪里还来得及?
狭窄的河道里,船挤著船,根本转不开!
明军的箭矢和铳子像收割麦子一样,
将船上的贼人一片片射倒、打翻!鲜血瞬间染红了河水,
惨叫声、落水声、哭嚎声响成一片!
“不要乱!往前冲!冲过去!”
刘黑子挥舞著刀,试图组织抵抗。
但李文忠根本不给机会!他早已看准了这条领头船,
亲自操起一条带着铁钩的缆绳,在头顶抡圆了,
“呼”地一声抛了出去,精准地钩住了刘黑子所在的船帮!
“跟我上!”
李文忠大吼一声,借着缆绳的力道,如同大鸟般凌空跃起,直接跳上了贼船!
手中长枪一抖,瞬间刺翻两个扑上来的贼人,枪尖直指惊骇欲绝的刘黑子!
“官军将领在此!受死!”
李文忠声音清越,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黑子也算悍勇,红着眼举刀迎上。
两人在摇晃的船头上,刀来枪往,杀作一团。
但刘黑子心已乱,又失了地利,哪里是李文忠的对手?
不到十合,被李文忠一枪挑飞了刀,反手一枪杆重重砸在脖颈上,当场昏死过去。
主将被擒,剩下的贼人更是兵败如山倒,
除了少数跳河侥幸逃生,大部分不是被杀就是被俘。
战斗结束得比预想的还要快。李文忠看着满河狼藉,喝道:
“速战速决!打扫战场,押上俘虏,
换乘贼船,立刻出发,直扑宜陵镇南水门!”
他知道,这里的动静,宜陵镇很快就能知道。
必须趁著李疤瘌还没反应过来,打他个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扬州城里。
常遇霖站在馆驿的阁楼上,远远望着东南方向。
算算时间,文忠那边应该动手了。
赵胜快步上楼,低声道:
“二爷,张明鉴府上有动静!
后门悄悄出去了三辆马车,往不同方向去了,看着像是送家眷细软出城!
咱们的人跟上去两路,还有一路,按您的吩咐,
没跟太紧,看方向像是往知府衙门后街那个小码头去了!”
常遇霖眼神一凛。送家眷出城?这是准备跑了?还是调虎离山?
“码头那边是谁盯着?”
“是咱们营里斥候队的老手,水性极好。”
“告诉他,不管那马车去码头见谁,上什么船,都给我死死盯住!
但别打草惊蛇。”
常遇霖顿了顿,
“另外,通知咱们的人,可以动了。
先把‘通源米行’、‘永丰布庄’给我围了,
一个人不许放跑!记住,要快,要安静!”
“是!”
常遇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敲著窗棂。
网,正在收紧。
就等宜陵镇那边,传来最后的捷报,和那根能彻底勒死张明鉴的绞索了。
他隐约听到,远处的街道上,似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喝令声。
城里的抓捕,开始了。
而此刻,知府衙门后街那个偏僻的小码头,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悄悄停下。
车帘掀开,一个披着斗篷、看不清面目的人影,
在几个精悍护卫的簇拥下,快步走向停靠在岸边的一条乌篷小船。
小船船头,一个船夫打扮的人抬起头,露出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