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府门口挂著的,依旧是寻常的灯笼,
只是那光,在渐深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惨淡。
常遇霖像一阵风似的刮进府门,差点和正端著一盆热水出来的丫鬟撞个满怀。
丫鬟吓得“啊呀”一声,水盆脱手,哐当砸在地上,热水溅了一地。
常遇霖看都没看,直接冲向父亲居住的内院。
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
朱元璋、马秀英、常遇春、蓝氏,
还有被奶娘抱着的常茂、牵着手的常月容,
都聚在房门外廊下,个个脸色沉重。
郭慧也站在马秀英身侧,眼睛红肿,显然刚哭过。
“爹!爹!”
常遇霖嘶哑地喊著,拨开人群就要往屋里冲。
“遇霖!”
常遇春一把拉住他,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也是眼圈通红,声音哽咽,
“你你总算回来了爹爹就等着你呢”
常遇霖的心猛地一沉,甩开兄长的手,踉跄著冲进屋内。
屋里点着好几盏灯,却依旧驱不散那股沉沉的暮气和药味。
常父躺在榻上,身上盖著厚厚的被子,
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蜡黄,
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只有胸口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一个郎中正束手无策地站在床边。
“爹!”
常遇霖扑到床前,双膝一软,
直接跪倒在地,颤抖著抓住父亲那只枯瘦如柴、冰凉的手,
“爹!儿子回来了!儿子回来了!您看看我啊!”
似乎是听到了最牵挂的小儿子的声音,
常父紧闭的眼皮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眼神浑浊、涣散,几乎失去了焦点,
但当他模糊地看到常遇霖满是尘土和血丝的脸时,
那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
他的嘴唇哆嗦著,发出极其细微、如同游丝般的声音:
“霖儿回回来了”
“回来了!儿子回来了!”
常遇霖把父亲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如刀绞,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出,
“爹,您挺住!儿子以后哪儿都不去了,就守着您!”
常父似乎想摇头,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目光费力地移动,看向门口。
朱元璋和马秀英会意,轻轻走了进来,站在床尾。
常遇春、蓝氏也跟着进来,跪在常遇霖身后。嗖餿暁说旺 首发
郭慧站在门边,捂著嘴,眼泪无声地流淌。
“上位夫人”
常父的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清晰,
“老朽不行了承蒙上位不弃待我常家恩重如山”
朱元璋俯下身,沉声道:“常叔,别说这话,你好生将养。”
常父艰难地扯动嘴角,像是想笑,
却只形成一个苦涩的弧度。
他的目光转向跪在床前的两个儿子,尤其是常遇霖。
“遇春鲁莽遇霖沉稳互补兄弟齐心咱咱就放心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著,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
他的目光又看向蓝氏怀里的常茂,
和依偎在蓝氏腿边的常月容,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不舍。
最后,他的目光,越过常遇霖的肩膀,
落在了门边那个纤细的身影上。
“郭郭姑娘”
郭慧听到呼唤,连忙走上前,
在常遇霖身边跪下,泣不成声:“伯父”
常父看着她和常遇霖,眼神里露出一丝欣慰,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常遇霖道:
“霖儿郭姑娘是好女子你莫要辜负咱咱怕是喝不上你们的喜酒了”
常遇霖泪如雨下,重重磕头:
“爹!儿子知道!儿子一定好好待她!”
常父似乎了却了一桩最大的心事,气息更加微弱。
他看向朱元璋,眼神带着恳求:
“上位老朽斗胆能否让他们明年就把婚事办了
守孝三年太久了乱世耽搁不起咱咱想在地下也看着他们成家立业”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怔。
守孝三年是古礼,尤其是在这注重孝道的时代。
朱元璋看着弥留之际的老人,
又看看悲痛欲绝的常遇霖和默默垂泪的郭慧,
沉吟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
“常叔放心!咱准了!遇霖为国征战,
有功于社稷,郭慧亦是咱义妹,
此乃佳偶!明年,咱亲自为他们主婚!
守孝之期,可依特殊情况,缩短为一年,以全孝道,亦不误佳期!”
听到这话,常父眼中最后一丝牵挂似乎也放下了。
他长长地、极其微弱地舒了一口气,
目光重新回到两个儿子身上,充满了无尽的慈爱和诀别。
“遇春遇霖常家交给你们了好好辅佐上位光耀门楣”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
抓着常遇霖的手,也彻底失去了力气,缓缓滑落。
眼睛,终于缓缓闭上。胸口那微弱的起伏,也彻底停止了。
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了无牵挂的平静。
“爹——!!”
常遇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嚎,
扑在父亲尚且温热的身体上,痛哭失声。
“爹啊!”
常遇春也猛地磕头,额头抵著冰冷的地面,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著。
蓝氏和常月容的哭声也瞬间爆发出来。
屋内屋外,顿时被巨大的悲痛笼罩。
朱元璋直起身,默默地看着床榻上安详离去的老人,
又看看跪地痛哭的常家兄弟,轻轻叹了口气,对马秀英低声道:
“让人准备后事吧,按制操办,一应所需,从咱府里出。”
马秀英含泪点头。
郭慧跪在那里,看着常遇霖悲痛欲绝的背影,
看着他肩膀上尚未痊愈的伤口和一身来不及换下的征尘,
心中痛楚难当,却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和决意。
她知道,从今往后,她更要好好陪在这个男人身边。
夜色深沉,常府的灯火,彻夜未熄。
只是那光,再也照不亮那位慈父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