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他浑身滚烫！”
常遇春的手刚碰到蓝玉的额头，
就像被烙铁烫了似的缩回来，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慌。
这位在万军丛中眼皮都不眨一下的猛将，
此刻面对亲人性命垂危，彻底慌了神。
常遇霖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感染发烧，这是最凶险的一关！
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高烧足以轻易夺走一条壮汉的性命。
“水！继续用凉水给他擦身子！
腋下，脖颈，大腿根！重点擦！”
常遇霖强撑著站起来，声音沙哑地指挥，
他自己也因失血和疲惫而阵阵发晕。
朱文正反应极快，立刻撕下自己里衣相对干净的布料，
浸入旁边木盆的凉水中，拧干后，
学着常遇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为蓝玉擦拭身体降温。
他的动作从一开始的生涩，到后来的专注，
仿佛要将之前所有的轻狂和愧疚，都倾注在这简单的动作里。
那老郎中这会儿也缓过劲来，战战兢兢地凑上前，
搭了搭蓝玉的脉，又看了看伤口周围开始发红的迹象，颤声道：
“两位将军这这是邪毒入体，
发起高热了若天明前热不退，只怕”
“放你娘的屁！”常遇春猛地扭过头，眼神能吃人，“你再敢咒他一句试试？！”
老郎中吓得连滚爬爬躲到角落，再不敢多言。
常遇霖没理会这边的争执，他盯着蓝玉因高烧而干裂起皮的嘴唇，对朱文正道：
“文正，想办法弄点温水来，一点点喂给他，
不能多，润润嘴唇和喉咙就行。”
“好！”朱文正立刻起身去找水。
药铺里，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外面零星的战斗声似乎彻底平息了，
只有更夫敲响的更梆声隐约传来，预示著长夜将尽。
常遇春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
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临时包扎的布条也浑然不觉。
他时不时冲到床边，探探蓝玉的鼻息，
摸摸他的额头，然后又烦躁地走开。
“狗日的福寿！狗日的元鞑子！”
常遇春低声咒骂着，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满腔的怒火和悲痛无处发泄。
常遇霖靠在墙边，闭目养神，耳朵却时刻留意著蓝玉的呼吸声。
他知道，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和基础的物理降温，
剩下的，真的要看蓝玉自己的求生意志和运气了。
天色蒙蒙亮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在药铺外停下。
“常都督，常千户可在？
上位已移驾原元廷行台衙门，召诸位将军议事。
是朱元璋亲兵统领的声音。
常遇春猛地站住，看了看床上依旧昏迷不醒、
高烧未退的蓝玉，脸上露出挣扎之色。
常遇霖睁开眼，低声道：
“哥，你去吧。玉哥儿这里，我和文正守着。
大局为重，上位召唤，不能不去。”
常遇春死死咬著牙，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
他何尝不知此刻军情紧急，战后安抚、论功行赏、部署防务，
千头万绪，都需要他们这些核心将领在场。
他最终重重一拳砸在门框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拳印，
对着常遇霖和朱文正嘶哑道：
“看好他！有任何事，立刻派人来报我！”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情绪，
整理了一下染血的战袍，大步走了出去。
那背影，依旧挺拔，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
常遇霖看着兄长离去，对朱文正道：
“文正，你也熬了一夜，先去歇会儿吧。”
朱文正摇了摇头，脸上带着疲惫，眼神却很坚定：
“常叔，我不累。我我就在这儿守着。”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要不是你们我昨天就死在城头了。”
常遇霖看了他一眼，没再坚持。
他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蓝玉的额头，依旧烫手，
但似乎比后半夜那灼热感稍微弱了一丝丝？
他不敢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拿起一块新的湿布，继续为蓝玉擦拭。
时间一点点流逝，朝阳的光芒透过破败的窗棂照进药铺，映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突然，蓝玉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含糊的咕哝声。
常遇霖和朱文正同时身体一震，猛地凑近。
蓝玉的眼皮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涣散，毫无焦距，充满了痛苦和迷茫。
“水”
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他干裂的嘴唇间逸出。
常遇霖心中狂喜！能醒过来，哪怕只是片刻的清醒，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水！快！”
连忙对朱文正道。
朱文正手忙脚乱地端来早已准备好的温水，
常遇霖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沾湿蓝玉的嘴唇，然后一点点地喂了进去。
喝了几口水，蓝玉似乎恢复了一点意识，他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
看清了床边的常遇霖和朱文正，眼神里露出一丝困惑，
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挣扎着想要动。
“别动！”
常遇霖赶紧按住他，
“你后背中箭，刚取了箭，伤口才缝上，不想死就别乱动！”
蓝玉闻言，停止了挣扎，额头上因为刚才细微的动作而渗出冷汗。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痛苦的吸气。
“我姐夫”他声音嘶哑微弱。
“我哥去行台衙门见上位了，你没事，放心。
”常遇霖安抚道，心里却清楚，高烧未退，危险远未过去。
蓝玉似乎放下心来，闭上眼睛，
很快又因为虚弱和疼痛陷入了昏睡，但呼吸比起之前，似乎平稳了一些。
常遇霖和朱文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希望的亮光。
这时，外面传来消息。
福寿在行台衙门力战不敌，最终举火自焚，
尸体已被找到，确认身亡。
残余元军或降或死，集庆城已完全被明军控制。
朱元璋下令，以礼安葬福寿，表彰其忠烈。
同时出榜安民，强调“秋毫无犯”，并开始着手清点府库，统计战功伤亡。
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的集庆之战，终于以明军的全面胜利告终。
然而，对于药铺里的三人来说，另一场更为煎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常遇霖看着昏睡中依旧眉头紧锁的蓝玉，
摸了摸他依旧发烫的额头，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高烧，何时才能退去？
若一直不退，就算人能暂时醒过来，恐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