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秀英带来的犒军物资,像股暖流,
在这冰天雪地的军营里淌开了。
厚实的棉衣发下去,
冻得梆硬的士卒总算能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了;
那点不多的肉食和酒水,
更是让大伙儿嘴里多了点荤腥和年味儿。
常遇霖也分到一件新棉袄,
摸著厚实柔软,比他身上那件破旧号衣强多了。
他看着马秀英在徐达陪同下,简单巡视了下营地,
慰问了几个伤兵,那温和却坚定的样子,让人心里头敬重。
“上位真是好福气。”
旁边一个老卒低声感慨,
“夫人这般贤德,是咱弟兄们的造化。”
常遇霖默默点头。
乱世之中,有这样一位主母,是凝聚力。
马秀英没多停留,犒军完毕,
稍事休息,便带着人冒着风雪又踏上了归途。
她来得突然,走得也干脆,却在这军营里留下了许久都散不去的暖意和谈资。
年关这天,雪停了,天色依旧阴沉。
军营里没太多喜庆气氛,只是伙食比平日好了些,
多了点肉,每人还分了小半碗浊酒。
常遇霖和蓝玉,还有赵胜等几个老弟兄,
凑在营房里,围着个小火盆烤火。看书屋 已发布嶵鑫彰踕
盆里烧着的是拆下来的破烂营栅木头,噼啪作响。
“来,二哥,咱敬你!”
蓝玉端起那半碗酒,脸上被火烤得红扑扑的,
“祝咱明年跟着上位,打下集庆,立大功!”
常遇霖笑了笑,跟他碰了一下,抿了一口。
酒很劣,辣嗓子,但身上暖和了些。
“二爷,家里都好吧?”
赵胜搓着手,小心地问。
他知道常遇霖没回去。
“嗯,我哥回去了,有他在,没事。”
常遇霖看着跳动的火苗,语气平静,
“老爷子身体还硬朗,嫂子和我那侄女也都好。”
营房里沉默下来,只剩下火盆的噼啪声。
大家都想起了自己的家小,眼神里有些恍惚。
这时,营房外传来一阵喧闹,夹杂着朱文正那拔高了调门的声音:
“什么破玩意儿!这也叫棉衣?硬得跟牛皮似的!还有这酒,是马尿吧?”
常遇霖眉头微皱。
蓝玉更是直接站了起来,脸上浮起怒气。
“玉哥儿,坐下。”
常遇霖低声道,“大过年的,别惹事。衫捌墈书徃 芜错内容”
蓝玉不情不愿地坐下了,但耳朵还竖着听外面的动静。
朱文正显然是对分到的东西不满意,正对着他手下的几个亲兵抱怨。
他觉得自己是朱元璋的亲侄子,分到的东西就该比旁人好,
结果发现都一样,心里就不痛快了。
“早知道还不如待在后面,跟李文忠那小子一样,读读破书,
也比在这喝风强!”朱文正的声音隐隐传来。
“他娘的!”
蓝玉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什么东西!前线将士哪个不苦?就他金贵?”
常遇霖没说话,只是拨弄了一下火盆里的柴火。
朱文正这种心态,他理解,但看不起。
仗着身份特殊,吃不得苦,受不得屈,难成大器。
晚上的军营,比平日更安静些。
没有爆竹,没有团圆饭,只有呼啸的寒风和远处集庆城头零星的火把光。
常遇霖走出营房,裹紧了身上那件新棉袄,在营地里慢慢踱步。
巡逻的士兵看到他,都恭敬地行礼。
他现在虽然官职不高,但因为是常遇春的弟弟,
又深得徐达看重,在营里也算是个有名号的人物了。
他走到靠近江边的地方,望着漆黑如墨的江面和远处集庆城巨大的黑影。
城里此刻,不知是何光景?福寿和蛮子海牙,这个年关,怕是过得更加煎熬吧。
“遇霖。”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常遇霖回头,见是徐达也走了过来。
“徐将军。”常遇霖行礼。
“嗯。”
徐达走到他身边,同样望着集庆城,“在想什么?”
“没什么,就是看看。
”常遇霖顿了顿,问道,“徐将军,开春后,这城怎么打?”
徐达沉默了片刻,缓缓道:
“强攻是下策,但恐怕免不了。
陈兆先归降,去了我们后顾之忧,
但也让城里守军更加绝望,困兽犹斗,只会更凶狠。”
他转头看向常遇霖,目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
“遇霖,你脑子活,觉得开春后,除了强攻,还有没有别的路子?”
常遇霖心里一动,知道这是徐达在考较他,也是真的在征询意见。
他仔细想了想,历史上集庆确实是强攻下来的,死伤惨重。
“徐将军,城内粮草虽足,但柴薪短缺,民心浮动。
或许可以在‘火’上做点文章?”常遇霖试探著说,
“或者,再利用一下陈兆先归降的影响,加大对城内的攻心?”
徐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火攻时机不好把握,容易殃及池鱼。
攻心倒是可以继续。
开春后,可以让降兵对着城头喊话,动摇其军心。”
两人在江边低声商议了一阵,直到巡夜的梆子声响起,才各自返回营房。
这个年关,就在对亲人的思念、对未来的谋划和前线特有的肃杀中,悄然度过了。
常遇霖回到营房,蓝玉已经靠在铺上睡着了,年轻的脸庞在睡梦中显得安静了些。
常遇霖给他掖了掖被角,自己却毫无睡意。
他拿出怀里那本自己用炭笔简单记录一些想法和事件的粗糙笔记本,
就著微弱的光,写下了一行字:
“至正十五年,腊月,年关。
风雪。
马夫人犒军。
集庆犹困。
待春。”
合上本子,吹熄了油灯。
营帐外,新的一年,
在寒冷的夜色中,悄然来临。
而所有人都知道,开春之后,
等待他们的,将是决定命运的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