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庆城像一口被架在火上的大锅，外面的明军不断添柴，里面的元军则在煎熬。
朱元璋的帅帐设在城东一座刚搭建起来的高台上，视野开阔，能俯瞰大半个集庆城墙和部分城内景象。
他几乎整日待在这里，或是与徐达、李善长等人对着舆图沙盘推演，或是沉默地观察著城墙上的守军动静。
“上位，各门营寨均已稳固，壕沟加深，鹿角完备。”
徐达禀报道，“攻城器械还需两日方能全部就位。”
“嗯，不急。”
朱元璋目光依旧盯着城墙，“让福寿和蛮子海牙再多喘两口气。
传令各营，轮番休整，保持警惕，尤其是夜里，防止敌军狗急跳墙，出城偷袭。”
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常遇春，让他的人给老子消停点！没有将令，谁也不许靠近城墙一箭之地！违令者，斩！”
命令传达到常遇春营中时，他正烦躁地在自己营房里转圈，像一头被拴住的饿狼。
听着外面其他营地里传来的、为攻城做准备的号子声和敲打声，他这心里就跟猫抓似的。
“操！围围围！围到猴年马月去？”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水碗灌了一口，却觉得寡淡无味，恨不得此刻喝的是酒，“老子们刚打了胜仗，士气正旺，就该一鼓作气冲上去！在城外干等著，算怎么回事？”
蓝玉站在一旁，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也透著同样的焦躁。
他渴望战斗，渴望像他姐夫那样在战场上创建功勋。
一个亲兵小心翼翼地把朱元璋的禁令说了。
常遇春一听，更是火冒三丈，把碗往地上一摔：“不让靠近？老子偏要去看看！”说著就要往外走。
“姐夫！”蓝玉赶紧拦住他，“上位有令”
“滚开！”常遇春眼睛一瞪，“老子就去江边看看水寨，又不攻城，碍著谁了？”
他最终还是带着几个亲兵，骑马溜达到了靠近城墙的江边。
看着远处那高耸的城墙和上面隐约晃动的元兵身影，他舔了舔嘴唇，眼神里的渴望几乎要溢出来。
但他到底没敢真的违抗军令，只是远远地望了一会儿，啐了口唾沫，悻悻地回去了。
常遇霖跟着徐达，在各营之间巡查。他看到士兵们虽然士气不错，但长期围城带来的枯燥和思乡情绪也开始悄然蔓延。
后勤的压力也日渐显现，从太平府转运来的粮草，在泥泞的道路上运输缓慢，消耗巨大。
“徐将军，长期围困，我军粮草恐怕”常遇霖低声提醒。
徐达面色凝重：“我知道。
上位和李先生正在筹措。但集庆必须拿下，再难也得撑住。”
他看了一眼集庆城墙，“只希望，城里的粮食，比我们先耗尽。”
与此同时，太平府内。
马秀英靠在床头，脸色还有些产后虚弱的苍白，但精神尚好。
她怀里抱着襁褓中的朱标，小家伙睡得正香，小嘴偶尔嚅动一下。
蓝氏坐在床边的小凳上，手里做着针线活，是给小月蓉缝制的一件小袄。
她时不时抬头望向东南方向，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忧虑。
“姐姐，你说他们这会儿在干啥？仗打得厉害不？”蓝氏忍不住低声问道。
马秀英轻轻拍著孩子，柔声道：“别瞎想。
上位用兵稳重，遇春兄弟和遇霖也都是有本事的，定能旗开得胜。
咱们在后方，替他们看好家，带好孩子，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话虽这么说，但她自己眼底深处，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
前线刀枪无眼，谁能真正放心？
“月蓉今天乖不乖？”马秀英转移了话题。
“乖，吃了奶就睡了，比标儿还好带些。”
蓝氏脸上露出一丝母性的柔和，但随即又被担忧取代，“就是这兵荒马乱的，心里总不踏实。”
“会好的。”
马秀英安慰道，“等拿下了集庆，站稳了脚跟，日子就会安稳些。”
而在方山营寨，陈兆先的日子更不好过。
朱元璋派来的第二个使者已经到了，态度比常遇霖来时强硬了许多。
没有太多客套，直接摆明了条件：即刻率部归降，保全性命，部下愿留者整编，愿去者发给路费。
若再迟疑，待集庆城破，方山玉石俱焚！
使者走后，陈兆先的中军帐里炸开了锅。
“大哥！不能降啊！朱元璋杀了我们那么多人，岂能善罢甘休？
这肯定是缓兵之计！”络腮胡将领激动地喊道。
“不降？不降怎么办？
集庆都被围死了！蛮子海牙都成了缩头乌龟！
咱们这点人马，困在这山上，粮食还能撑几天？”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部将相对冷静。
“大不了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拼？拿什么拼？弟兄们都有家小！跟着咱们在这山上等死吗？”
众人吵得不可开交。
陈兆先烦躁地捂住耳朵，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降？杀叔之仇不共戴天，投降之后朱元璋真能容他？不降？
正如那部将所说，困守孤山，粮尽援绝，只有死路一条。
他走到帐外，看着山下远处那连绵的明军营寨和如林的旗帜，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营中那些面带菜色、眼神惶恐的士兵，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一名哨探急匆匆跑来，带来一个更坏的消息：“将军！不好了！发现一支明军骑兵，约千人，出现在山后，切断了我们通往溧水的退路！”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
退路被断了。
陈兆先的身体晃了晃，靠在门框上，才勉强站稳。
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嘴角露出一丝苦涩至极的笑容。
朱元璋这是根本不给他犹豫的时间了。
集庆城外，明军大营。
朱元璋接到了哨探关于方山退路被切断的回报，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他看向沉默的集庆城，眼神冰冷。
福寿，你在等援军？咱倒要看看，这江南之地，还有谁敢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