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雨总算小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毛毛雨，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厉害，像是憋著一场更大的风暴。
营地里却早已人声鼎沸，锅灶冒着热气，兵卒们默默地啃著干粮。
检查著最后的装备，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常遇霖刚囫囵吞下块饼子，就有亲兵跑来传令：“常总旗，上位召您和常将军即刻前往大帐！”
常遇霖心里一紧，和同样接到命令的常遇春对视一眼。
常遇春脸上倒是没啥紧张，反而因为即将开战而显得有些亢奋，胡乱抹了把嘴：“走！肯定是最后交代几句！”
兄弟俩一前一后走进中军大帐。帐里，朱元璋已经顶盔贯甲，端坐在上，徐达、汤和、李善长等核心人物也都在，个个神色肃穆。
但奇怪的是，帐内的气氛并不完全是临战前的紧绷，反而隐隐透著一丝喜庆？
朱元璋看到他们进来，脸上那惯常的威严竟柔和了几分，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遇春，遇霖，来了。”
朱元璋声音也比平时温和些。
“上位！”兄弟俩抱拳行礼。
“嗯。”
朱元璋点点头，目光先落在常遇春身上。
“遇春啊，昨夜，咱得了件大喜事。”
常遇春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大声道：“恭喜上位！贺喜上位！
咱昨夜就听说了，夫人给您生了个大胖小子！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给咱大军添了祥瑞啊！”
他这话说得粗声粗气，却带着股真诚的欢喜。
帐内其他将领也纷纷再次道贺。
朱元璋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些，显然这话说到了他心坎里。
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目光却依旧盯着常遇春：“是啊，大喜事。
咱有后了，这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起来：“遇春，你还记得，在太平府时，咱与你定下的娃娃亲吗？”
常遇春身躯微微一震，脸上瞬间涌上狂喜，声音都激动得有些变调：“记得！咱记得！上位！您是说”
“没错！”
朱元璋斩钉截铁，“咱说过，若是一男一女，便结为夫妻！
如今，咱得了标儿，你家长女月蓉也已出生。
这门亲事，今日，咱就与你正式定下！待孩子们长大，便为他们完婚！
从此，咱朱常两家，永为姻亲！”
噗通！
常遇春直接双膝跪地，激动得眼眶都有些发红，重重磕下头去：“谢上位！谢上位厚恩！
咱常遇春咱常家，往后定为上位，为太子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反应，一半是真心狂喜，与未来皇帝结成亲家，这是何等荣耀和保障！
另一半，也是他混迹江湖养成的本能，知道此刻必须表足忠心。
朱元璋满意地点点头，亲手将他扶起：“好！起来！有你这句话，咱就放心了！”
他又看向站在一旁，神色有些复杂的常遇霖，语气缓和：“遇霖，你是个聪明孩子，往后，也要多辅佐你哥，多为咱，为你这未来的侄女婿，出力。”
常遇霖赶紧躬身：“是，上位！咱一定尽心竭力！”
从大帐出来，常遇春还沉浸在巨大的兴奋和荣耀感中，走路都带风，咧著大嘴，见人就恨不得嚷嚷一句“老子是未来国丈了！”。
用力搂着常遇霖的肩膀，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遇霖！听见没！咱老常家，要出皇后了！
月蓉那丫头，将来是要当太子妃的！哈哈哈！”
常遇霖脸上挤著笑，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乱七八糟。
娃娃亲正式定下，历史的绳索似乎套得更紧了。
这无疑是天大的恩宠，是将常家牢牢绑在朱家战车上的铁索。
可与此同时，一股寒意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起，让他后背发凉。
他想起了前世翻阅那些明史野闻、甚至一些小说里，看到的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记载和推测——关于太子朱标早逝后，其正妃常氏以及嫡长孙朱雄英的悲惨结局。
那些模糊的线索，隐隐约约都指向了一个人——朱标的侧室，日后可能上位的吕氏！
“常氏早薨”，“朱雄英幼殇”这几个冰冷的字眼背后，是多少不为人知的宫廷阴谋和骨肉相残？
如果如果那些野史传闻有百分之一是真的那月蓉和那个尚未出生的朱雄英
常遇霖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他看着身边兴奋得几乎要手舞足蹈的兄长，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
他哥只看到了眼前的泼天富贵和荣耀，却哪里知道，那深宫之中，可能隐藏着噬人的陷阱和无尽的黑暗！
“哥”他张了张嘴，想提醒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怎么说？说他“梦到”或者“算到”未来侄女和侄外孙可能被人害死？说他怀疑未来太子的侧室是坏人？
且不说他哥根本不会信，现在他侄女也才几个月大，只会当他疯了，万一传出去，那就是泼天大祸！
离间天家骨肉，揣测宫廷阴私，有几个脑袋够砍？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个可怕的猜测死死埋在心里，然后，拼尽全力往上爬，获得更大的权力和话语权！
只有这样，在未来那场可能发生的、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他或许才能有几分力量，去保护自己的亲人，去扭转那该死的命运！
“哥，”
他最终只是深吸一口气，用力握了握常遇春的胳膊，声音低沉却坚定。
“这是天大的恩典，也是天大的责任！往后咱们得更小心，更尽力才行！”
常遇春正沉浸在喜悦中，没听出弟弟话里的深意，只是重重拍了拍他：“那当然！老子以后砍元狗，得更卖力气！给咱月蓉挣够面子！”
集结的号角声，凄厉地划破了清晨的雨幕。
大战，开始了。
常遇春嗷嗷叫着冲向他的水师船队。
常遇霖则深深望了一眼太平府的方向，那里有他刚刚定下娃娃亲的侄女。
然后，他转身，快步走向徐达的中军旗帜。
前路，是血火战场。
后方，是暗流涌动。
他夹在中间，只觉得肩上的担子，从未如此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