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方山这路,可不太平。
越靠近,路上逃难的百姓越多,拖家带口。
面黄肌瘦,看见常遇霖他们这队骑马的兵,吓得跟鹌鹑似的往路边草窠子里钻。
“造孽啊”
赵胜看着路边一个饿得只剩皮包骨的老汉,低声叹了一句。
常遇霖没说话,心里沉甸甸的。乱世的人命,真不如草。
晌午头上,总算看见了方山的轮廓。
山不高,但地势险,元军的营寨扎在半山腰,旌旗看得分明,防守挺严实。
离著营寨还有二三里地,就被一队元军游骑给拦住了。
领头的个百户,挎著刀,眼神不善地打量着他们这二十来人:“干什么的?哪部分的?”
常遇霖勒住马,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抱了抱拳。
“咱是朱元帅麾下亲卫营总旗常遇霖,奉上位之命,特来拜会陈兆先陈将军,有要事相商。”
那百户一听是朱元璋的人,脸色猛地一变,手下意识地就按在了刀柄上,他身后那些骑兵也瞬间紧张起来,哗啦啦把常遇霖他们半围住了。
气氛一下子绷紧了。
赵胜和另外几个老卒的手,也悄悄摸向了腰间的短刃。
常遇霖心里也打鼓,但脸上还得撑著:“这位兄弟,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咱是带着诚意来的,就是想跟陈将军说几句话。烦请通禀一声。”
那百户盯着常遇霖看了半晌,大概觉得这半大娃子不像有诈,又看他身后人不多,这才冷哼一声:“等著!” 派了个手下飞快回营报信去了。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报信的才回来,对着百户耳语了几句。
百户挥挥手,脸色依旧难看:“跟着来吧!别耍花样!”
常遇霖一行人被押著,往山上营寨走去。
一路上,他能感觉到两边元兵投来的目光,跟刀子似的,带着仇恨和警惕。
营寨里气氛压抑,兵卒们大多无精打采,眼神麻木,只有看到他们这些“敌人”时,才闪过一点凶光。
中军帐设在个稍微平整点的地方,比朱元璋那个大帐寒酸多了。
帐门口站着几个顶盔贯甲的亲兵,眼神彪悍。
常遇霖让赵胜他们在帐外等著,自己整了整衣甲,深吸一口气,掀帘走了进去。
帐子里光线昏暗,一股子皮革和汗臭味。
一个穿着旧皮甲、年纪约莫二十出头的将领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眼皮耷拉着,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正是陈兆先。
他下手还坐着几个部将,个个横眉立目,像要吃人。
“你就是常遇霖?”
陈兆先抬起眼皮,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子压抑的怒火。
“朱元璋派你个娃娃来,是瞧不起我陈兆先吗?”
常遇霖不卑不亢,行了个礼:“陈将军误会了。
上位派咱来,正是看重将军,觉得将军是明事理、晓大势的英雄,不想看将军一条道走到黑。”
“放屁!”
下手一个络腮胡将领猛地一拍桌子,“少他娘来这套!我大哥(陈野先)就是信了你们的鬼话,才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你们还有脸来?!”
帐内顿时一片骂声,几个将领甚至按著刀柄站了起来,杀气腾腾。
常遇霖感觉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但他知道,这时候不能怂。
他挺直了腰杆,迎著陈兆先阴鸷的目光,声音提高了几分。
“陈野先将军之事,咱也深感遗憾!但他是为何而死,陈将军心里当真没数吗?
是他背信弃义在先,阵前倒戈,害死了郭天叙、张天祐二位!这名声,好听吗?”
他这话如同捅了马蜂窝,帐内骂声更烈,那络腮胡甚至抽出了半截腰刀。
“够了!”
陈兆先猛地低喝一声,制止了手下。
他死死盯着常遇霖,眼神像毒蛇,“小子,你胆子不小。
就不怕我砍了你,祭奠我叔父?”
常遇霖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只能硬著头皮说:“怕,当然怕。
但咱觉得,陈将军是聪明人,不会干这种赔本的买卖。
杀了咱,除了激怒上位,引来大军报复,对将军你有半点好处吗?元廷那边,会因此多给你一兵一卒,一粒粮食吗?”
陈兆先眼神闪烁了一下,没说话。
常遇霖趁热打铁:“将军,眼下的形势,您比咱清楚。
集庆被围,蛮子海牙困守孤城,自身难保。
元廷远在大都,顾得上你这支‘义兵’吗?
您守着这方山,粮草能撑几天?
手底下这几千弟兄,跟着您,出路在哪儿?”
他顿了顿,观察著陈兆先的脸色,继续道:“上位雄才大略,求贤若渴。
将军若能弃暗投明,既往不咎!
非但性命无忧,手下弟兄也能得到妥善安置,将来建功立业,封侯拜将,也未可知!
总好过在这山头上,等著粮尽援绝,或者被大军碾为齑粉吧?”
帐内安静了下来,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那几个部将也不骂了,互相看着,眼神复杂。
陈兆先低着头,手指用力摩挲著匕首的柄,半晌没言语。
常遇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不能再逼。
拱手道:“话,咱带到了。如何抉择,全在将军一念之间。
咱这就回去复命,在上位大军到来之前,希望将军能给个准信。”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就走,生怕慢一步就被留下。
直到走出大帐,被外面的风一吹,他才感觉腿肚子有点转筋,里衣都湿透了。
赵胜等人赶紧围上来,看他没事,才松了口气。
下山路上,常遇霖回头望了一眼方山营寨。
陈兆先会怎么选?他心里也没底。
但他知道,种子已经撒下去了,能不能发芽,就看天意,也看陈兆先的造化了。
他打马飞奔,必须尽快赶回去。
集庆那边,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此刻的方山中军帐内,陈兆先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下面的将领们,也都沉默著。
“大哥,你怎么看?”良久,络腮胡忍不住问道。
陈兆先缓缓抬起头,眼中尽是挣扎和疲惫。
“容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