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通过精致的镂花窗棂,洒在景仁宫,西偏殿暖阁内。
驱散了些许夜晚,残留的幽深气息。
薛琪坐在梳妆台前,身上已换下了昨日那身旧棉裙,穿上了一整套崭新的郡主服饰。
鹅黄色的宫装长裙,衣料是柔软光滑的云锦,以银丝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花纹,袖口和裙摆镶着,精致的海棠花边。
腰间束着同色系的丝绦,悬着一枚羊脂白玉佩。
满头的青丝,被梳成了精巧的双环髻,簪着几朵点翠珠花,和一支小巧的赤金步摇。
脸上薄施脂粉,掩去了昨日哭泣的痕迹,更显肌肤莹白。
然而,这一身华贵装扮,并未让薛琪感到自在。
薛琪僵直的坐在凳子上,任由几名昨夜新调派来,此刻无比恭顺小心的宫女,为她做最后的整理。
镜中的少女明丽照人,恍若画中走出,可薛琪却觉得那影象陌生得很。
衣服太过精美,生怕动作大了会碰坏。
头饰虽美,却沉甸甸的,提醒着她此刻的身份。
薛琪悄悄转动了一下脖颈,步摇的流苏,便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郡主,已经收拾妥当了。”
为首的宫女,躬敬退到一旁,语气温柔得近乎谄媚。
昨夜的血腥立威,效果立竿见影。
薛琪有些无措地站起身,裙摆逶迤,她不太习惯的,稍稍提起一点,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这时,薛平贵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也换上了一身,更为轻便的皇子常服,依旧是月白色的基调。
但纹饰简练,更利于行动,腰间佩着一块,像征身份的蟠龙玉珏。
整个人长身玉立,气度清贵中,带着一丝利落。
薛平贵看到薛琪,眼中掠过一抹惊艳,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妹妹今天很好看。”
薛琪听到哥哥的夸赞,脸颊再次微红,下意识的想去拉,哥哥的衣袖。
结果,手刚伸到一半,就看到自己华美的衣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回来,小声的嘟囔道:
“哥哥……这衣服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不习惯,走路都怕踩着。”
“慢慢就习惯了。”薛平贵走上前,很自然地帮她正了正,微微歪斜的一支珠花。
“走,哥哥带你出宫去逛逛,看看长安城的热闹,吃些宫外的小吃。”
“之前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吃吗?”
“真的可以出去吗?”薛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那份属于少女的好奇和雀跃,冲淡了装扮带来的拘谨。
毕竟对她而言,能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深宫高墙,哪怕只是片刻,也是极大的诱惑。
只是她又垂下小脑袋,道:“我们昨天刚进宫,现在就要出去,陛下会不会……”
“没事,我已经向父皇请过旨了。”薛平贵点头说道。
紧跟着,他又对周围的宫人吩咐,道:“我与郡主出门,不必兴师动众,准备一辆寻常些的马车,带几名便服侍卫即可。”
“是,殿下。”宫人们连忙应下,迅速去安排。
不多时,一切准备妥当。
薛平贵带着薛琪,只由高德指派的一名机灵小太监,和四名换上常服,气息内敛的千牛卫暗中跟随。
他们乘坐着一辆看似普通,实则内里舒适,又坚固的青幔马车,缓缓驶出了景仁宫。
朝着皇宫出口的方向行去。
马车行驶在宫内的甬道上,薛琪忍不住,悄悄掀起车帘一角,好奇地向外张望。
白日里的宫殿,在阳光下更显巍峨壮丽。
但与昨日的徨恐不同,此刻有哥哥在身边,她心中的压抑,便减轻了许多。
就在马车行至,通往宫门的必经之路。
一处相对开阔的广场附近时,对面也走来了一行人。
为首两人,步伐虎虎生风。
尤其是前面那位中年男子,身材魁悟,面容刚毅。
他穿着武将常服,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沙场淬炼出的煞气。
正是镇国公,大将军刘义。
他身边跟着一个身穿锦袍、眉眼英挺,活力勃勃的少年,正是其子刘铮。
刘铮身上挂着不少的包裹,手里还抱着一个不小的锦缎包裹,东张西望,满脸都是兴奋与好奇。
随后,双方在广场中央,不期而遇。
刘义本是满怀激动的,赶着去御书房求见皇帝,想要更详细地了解,外甥情况并正式请见。
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对面马车旁那位正扶着妹妹落车,意欲步行的月白袍青年时,脚步猛的刹住了!
仿佛一道惊雷,劈中了天灵盖,刘义整个人,直接僵在了原地。
他的一双虎目,死死的盯住了薛平贵的脸,胸腔里的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起来,血液似乎在瞬间,就冲上了头顶。
像!
太象了!
那眉眼,那鼻梁的弧度,那下颌的线条……
尤其是当薛平贵微微侧首,阳光照亮他半边脸庞时,那种沉静中带着一丝,坚韧的神采……
简直和他记忆中,那早逝妹妹年轻时的模样,重合了七八分!
只是更加棱角分明,添了男子的英气。
十八年的思念。
十八年的寻觅。
十八年的愧疚与期盼。
在这一刻,找到了实实在在的落点。
刘义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心口直冲眼框,喉咙发紧,鼻尖酸涩。
他甚至忘了礼仪,忘了身份,几乎是凭借本能,猛的大步上前。
薛平贵刚扶稳薛琪,察觉到一道极具存在感的目光,转头望去。
然后便看到了一位,气势不凡的老将军,他眼框通红,情绪激动的,就朝自己疾步走来。
刘义心念电转,结合对方年龄和气度,以及此刻出现在宫中的时间。
一个身份呼之欲出。
等到他来到近前,目光便一寸寸的扫过,薛平贵的面容。
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亲人模样,深深镌刻进脑海里。
他伸出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斗的双手,一把紧紧握住了,薛平贵的手臂。
力道之大,让薛平贵都能感受到,那份澎湃的情感。
刘义的声音沙哑哽咽,带着无尽的感慨与狂喜:
“温……温儿?”
“是……是你吗?”
“舅舅……舅舅终于找到你了,终于看到你了!”
那一声“温儿”,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感。
薛琪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吓了一跳。
尤其是看到这位陌生老将军,激动含泪的样子,下意识地往薛平贵身后缩了缩。
她的小手攥住了,哥哥后腰的衣料,只露出半张小脸,怯生生的向前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