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死一般的寂静。墈书君 庚芯醉全
赵干松开了揪著影七衣领的手,踉跄著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并非凡人?
修仙?
他堂堂大景天子,九五之尊,现在手下最精锐的锦衣卫指挥使,跟他说一个七品县令可能是神仙?
这他妈叫什么事!
赵干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一团被猫玩过的毛线,乱七八糟,找不到头绪。
他想发火,想骂人,想把影七拖出去砍了。
可影七那张裂开的冰山脸,和他语气里那份被彻底摧毁了世界观的迷茫,又让他把火气硬生生憋了回去。
连影七都这样了,事情的离谱程度,可能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呵。”
赵干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一股子自嘲和荒谬。
“神仙?”
“好啊。”
“朕倒要看看,这个活神仙,把他的桃源县,变成了什么样的人间仙境!”
他猛地站起身,眼神里没有了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传令下去!”
“即刻启程,进城!”
马车再次行驶起来,在平坦得令人发指的水泥路上,快得像一阵风。
车厢里,再也没有了颠簸,安静得只剩下车轮滚动的沙沙声。
赵干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窗外。
王福缩在角落里,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触了皇帝的霉头。
影七则像个真正的影子,坐在车辕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座石雕。零点看书 最辛蟑結耕新筷
每个人的心里,都压着一块巨石。
很快,一座城池的轮廓,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赵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准备看到破败的城墙,长满青苔的砖缝,以及城门口那些歪歪扭扭、伸手要钱的兵痞。
然而,当马车缓缓驶近,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城墙是青灰色的,高大,厚重,而且干净得过分。
墙体上看不到一丝裂缝,就像一整块巨大的石头雕琢而成。
城门口,没有他想象中的兵痞。
只有十几个穿着统一短褂的年轻人,精神抖擞地站在那里。
他们不是官兵,胸口绣著“桃源民壮”四个字。
他们没有佩刀,手里拿着一种红白相间的小旗子,正在有条不紊地引导著进出城的人流和车马。
“进城的靠右边走,出城的走左边!别挤,都别挤!”
“老乡,你那板车慢一点,别碰着人了!”
他们的态度,和善得不像话。
看到赵干这辆虽然朴素但明显不是凡品的马车,也只是一个民壮上前,客气地挥了挥旗子,示意他们排队入城。
没有盘问。
没有勒索。
甚至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整个过程,顺畅得让赵-干感到一阵不真实。
他忍不住问车夫:“他们不收进城费吗?”
车夫也是一脸懵逼,他赶了一辈子车,第一次见到不收“门敬”的城门,结结巴巴地回答:“主主家,好像好像是不用。
赵干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洞。
当城内的景象,完整地呈现在他眼前时。
赵干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
宽阔!
洁净!
笔直!
脚下的路,和城外的一模一样,是那种灰白色的“水泥路”,一直延伸到城市的中心。
道路两旁,是规划得整整齐齐的排水沟,上面还盖著带孔的石板。
街道上,看不到一点垃圾,也闻不到一丝异味。
鳞次栉比的商铺,挂著各式各样的招牌,伙计们在门口热情地招揽着生意。
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但秩序井然,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一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不是麻木,不是愁苦。
而是一种对生活充满希望的,鲜活的表情。
赵干彻底懵了。
这真的是那个奏折里所说的“民生凋敝,怨声载道”的桃源县?
这张闻,怕不是个瞎子吧!
就在这时,身旁的太监王福,突然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像是见了鬼。
“陛下您看,您快看”
王福指著窗外,哆哆嗦嗦地低语。
“这一路行来,竟竟一个乞丐流民都未曾见到!”
轰!
这句话,像一道天雷,狠狠劈在了赵干的脑门上!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飞快地扫视著街道的每一个角落。
真的!
一个都没有!
没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没有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流民,甚至连一个面带菜色的人都找不到!
对于一个帝王而言,这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治下无流民!
这比国库里堆满金银,更让他感到震撼!
这他妈的,比神仙托梦还离谱!
赵干再也坐不住了。
他一把推开车门,不顾王福的阻拦,径直跳下了马车。
他要亲眼看,亲耳听!
他随手拦住一个正扛着一匹布,行色匆匆的年轻伙计。
那伙计被人拦住,本有些不耐烦,但看到赵干一身富贵打扮,还是停下了脚步,疑惑地问:“这位客官,有事?”
赵干努力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学着商人的口吻,故作随意地问道。
“老乡,打听个事儿。此地为何如此繁华?我看你们这生意都挺好啊官府,不征重税吗?”
那伙计闻言,上下打量了赵干一眼。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刚从山里跑出来的傻子。
“重税?”
伙计嗤笑一声,脸上带着一种“你这就不懂了”的优越感。
“客官,你外地来的吧?”
“我们李大人懒得很!”
伙计一挺胸膛,说起“李大人”三个字,满脸的骄傲。
“他说挨家挨-户收税多麻烦啊,还不够他老人家喝壶茶的功夫。”
“他说那叫什么来着哦,对!叫‘放水养鱼’!”
“水放足了,把鱼养得又大又肥,还怕没鱼吃?让大家伙儿都有钱赚,那税银不就自己哗啦啦地流进县衙了?”
伙计一拍胸脯,大声道:“我们大人忙着睡觉晒太阳呢!没空干那种杀鸡取卵的蠢事!”
说完,他对着赵干拱了拱手:“客官,我还得去送货,不聊了啊!”
然后,扛着布匹,哼著不知名的小调,汇入了热闹的人流中。
只留下赵干一个人,像一尊石像,僵在原地。
放水养鱼
懒得收税
忙着睡觉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大锤,狠狠地砸在他的世界观上。
他读过的所有圣贤书,学过的所有帝王术,在这一刻,都变得像个笑话。
赵干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彻底成了一片空白。
他的目光茫然地扫过眼前这条繁华得不像话的街道,最后,定格在不远处一个奇怪的建筑上。
那是一个独立的木制小屋,门口挂著一个醒目的牌子。
牌子上写着六个大字:“桃源公共厕所”。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入内请自觉冲水,文明如厕,人人有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