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遵命。
影七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皇帝下达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命令。
他对着身后挥了挥手，两名同样作商队护卫打扮的锦衣卫立刻从阴影中现身，领命而去。
赵干深吸了一口冰凉的晚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指著那条仿佛没有尽头的灰色长龙，对影七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你，亲自去探。”
“朕要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是谁造的，怎么造的。”
“天亮之前，朕要听到回报。”
“是。”
影七的身影一晃，像是融入了暮色里的一滴墨，瞬间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速度之快，让旁边的太监王福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影七的内心，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作为大内第一高手，锦衣卫指挥使，他走过南，闯过北，什么样的奇景没见过？
可脚下这条路，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的身体如一道轻烟，贴著路面疾速前行。
内力运转之下，一步便可跨出数丈之远。
然而，最让他心惊的是，无论他速度多快，脚下都稳如平地，没有丝毫的起伏与不适。
这路面的平整度，简直令人发指！
跑了约莫一里地，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路边，立著一块半人高的石碑。
上面用朱红色的漆，清晰地刻着一个大字：“壹”。
影七停下脚步，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对舆图、度量衡之事了如指掌。
他略一估算，从县界到此地，不多不少，正好一里！
他心中一动，继续向前掠去。
果然，每隔一里，都有一块同样的石碑，依次刻着“贰”、“叁”、“肆”
规划之精细，用心之缜密，让他这个专业搞侦查的人都感到一阵心惊。
这绝不是什么草台班子能搞出来的工程。
又往前行了数里，前方终于出现了人烟和火光。
那是一个小小的工地，十几名工人正在借着火把的光亮，对路边的一些坑洼进行着最后的修补。
影七隐匿在黑暗中，像一只捕食的猎豹，冷静地观察著。
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那些工人使用的工具，样式都十分古怪。
一种独轮的小车，只需一人在后方推行，便可轻松运载数百斤的沙石，比两人抬的扁担箩筐效率高了不知多少倍！
还有他们手中的铁铲，铲头宽大，边缘锋利，柄身还带着一丝诡异的弧度，挖土铲石，看着就省力。
这些东西，他从未在工部的军器名录上见过！
影七心中疑云更重。
他收敛气息，换了一副行头，扮作一个迷路的行脚商，脸上带着几分风霜和疲惫，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几位大哥，行个方便，讨口水喝。”
工人们都很朴实，见他这副模样，一个正在歇气的老工人热情地招呼他。
“客官，快过来坐！这荒郊野岭的，你怎么一个人赶夜路？”
影七接过水囊，灌了一大口，喘著粗气道：“唉，别提了，本来想抄近路，结果迷了路。幸好看到这条好走的大路，不然今晚就得喂狼了。”
他装作不经意地拍了拍身下的路面，一脸惊奇地问：“老哥，我走南闯北，就没见过这么平整的路！这路是官府修的吗？可真是积了大德了！”
听到这话，那老工人顿时来了精神，脸上泛起与有荣焉的红光。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子神秘和炫耀的劲儿。
“客官，你有所不知啊！”
“这可不是什么官府修的路，这是‘神仙路’！”
神仙路？
影七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装出更好奇的样子：“神仙路？老哥，这怎么说？”
老工人左右看了看，凑得更近了，活像是在分享什么惊天大秘密。
“咱们桃源县的县令，李大人，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是个活神仙！”
“这条路，就是神仙在梦里，亲手传授给咱们李青天的法门！”
影-七的眼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李淏？那个奏折里懒成一摊烂泥的家伙？
活神仙？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强忍着吐槽的冲动，继续捧哏：“哦？还有这等奇事？老哥你快给我讲讲！”
“嘿！”老工人一拍大腿，说得是活灵活现，唾沫星子横飞。
“那是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咱们李大人睡得正香，梦里就见着一个白胡子老神仙，脚踩七彩祥云，手里拿着一本金光闪闪的书！”
“神仙跟咱们大人说，见他心怀百姓，不忍桃源县子民受道路之苦，特传下这‘开天辟地’之法！”
“神仙说啊，只要把沙子，石子，还有一种叫‘水泥’的神粉，按比例兑上水，搅和匀了，铺在地上，一天之后，就能变成现在这样，比金刚石还硬！”
水泥？
影七的大脑飞速运转，搜索着他所知道的一切知识。
没有任何一种材料，能和这个词对上号。
他看着老工人那张深信不疑的脸，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个字，荒诞！
两个字，离谱！
可脚下这坚硬冰冷的路面，却在无声地告诉他，这荒诞离谱的事情，他妈的好像是真的！
他稳了稳心神，用最后的理智追问：“那那种叫‘水泥’的神粉，从何而来？”
老工人一脸“你这就不懂了吧”的表情。
“那自然也是神仙赐下的法门！咱们大人在后山建了个‘神仙炉’，只要把特定的几种石头磨成粉，放进去一烧，出来的就是‘水泥’了！”
“这路啊，不花朝廷一分钱，都是咱们老百姓自发投工投劳修的！有了这路，咱们山里的山货运出去，价钱翻了好几倍！谁不念著李大人的好啊！”
影七沉默了。
他已经问不下去了。
神仙托梦，神仙炉，神粉
每一个词，都在疯狂地践踏他二十多年来创建的世界观。
他告别了热情的工人，身影再次融入黑暗。
回去的路上，他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作为皇帝最锋利的刀，他习惯于用证据和逻辑说话。
可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一个他最无法相信的结论。
子时，赵干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来回踱步，焦躁得像一头困兽。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影七的身影，鬼魅般地出现在帐前。
“查得如何？”赵干立刻问道。
影七单膝跪地，低着头，这是他第一次在汇报时，不敢直视皇帝的眼睛。
“回陛下”
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迟疑和迷茫。
“此路，百姓称之为‘神仙路’。”
“所用之物，名为‘水泥’，乃是一种沙石混合之物。”
赵干眉头一皱：“水泥？如何制造？”
影七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艰涩。
“百姓言此法，乃李县令梦中所学。”
“什么？！”
赵干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把揪住影七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你给朕再说一遍！梦中所学？！”
影-七的脸上，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面具，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他看着皇帝喷火的眼睛，艰难地，却又无比肯定地吐出了他此生最离谱的一份情报。
“属下属下查验过工坊，询问过工匠，所有说辞，尽皆如此。”
他闭上眼，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陛下，属下愚钝怀疑目标李淏”
“可能，并非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