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白马书院 哽欣嶵筷
京城通往南方的官道上,一辆外表朴素但内里奢华的马车,正在艰难地行进。
车轮每一次转动,都像是在和脚下的烂泥进行一场殊死的搏斗。
“咯噔!”
马车猛地一颠,车厢里的赵干感觉自己的屁股都快被颠成八瓣了。
他刚端起的一杯热茶,直接洒了半杯在自己那身便服上。
“嘶”
赵干的脸又黑了。
“怎么赶车的!”
他没好气地吼了一句。
车外传来车夫惶恐的声音:“主主家,这路实在是太烂了,到处都是坑,小的已经尽力了。”
赵干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去。
好家伙。
这哪里是路?
这分明就是一片翻浆的烂泥地。
车辙印深得能养鱼,黄色的泥水四处飞溅,拉车的马走得异常艰难,每一步都得用力把蹄子从泥里拔出来。
赵干的怒气值,又往上窜了一截。
他心想,这还只是京畿之地!
连天子脚下的路都烂成这个德性,那被弹劾的桃源县,一个鸟不拉屎的偏远地方,得烂成什么样?
民不聊生!
这四个字,重重地砸在了赵干的心头。
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出桃源县的惨状了。
道路失修,盗匪横行,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而那个叫李淏的狗官,却在县衙后院里,悠哉悠哉地钓著鱼,睡着觉。
好!
很好!
赵干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他这次出来,带的可不止是人。
影七和他手下的锦衣卫,已经扮作商队,先行一步。
圣旨也早就拟好了,就放在他的袖子里。
只要一到桃源县,看到那李淏的罪证,他当场就下旨,先革职,再锁拿,押回京城,午门问斩!
他要让天下所有的官员都看看,在他赵干的眼皮子底下摸鱼,是什么下场!
“陛下,喝口水,消消气。
一旁的太监王福,小心翼翼地又递过来一杯茶。
“消气?”
赵干冷笑一声,“等朕砍了那个李淏的脑袋,朕的气自然就消了!”
王福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他知道,皇上这次是真的动了杀心了。
那个叫李淏的县令,死定了。
耶稣都留不住他,王福说的。
马车又这么颠颠簸簸地走了一天。
傍晚时分,车夫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解脱的兴奋。
“主家!前面就是桃源县的界碑了!咱们总算到了!”
到了吗?
赵乾精神一振,再次掀开车帘。
果然,不远处立著一块半人高的石碑,上面模糊能看到“桃源县”三个大字。
石碑孤零零地立在路边,饱经风霜,一半都被野草给淹没了,看着就透著一股子穷酸和荒凉。
赵乾心里的鄙夷又加深了一分。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接下来更加颠簸,更加难走的路。
毕竟,连丞相都说了,桃源县土地贫瘠,人口稀少,是个烂摊子。
烂摊子配烂路,很合理。
车夫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他高高扬起马鞭,准备在彻底天黑前进到县城,嘴里还大喊著:“驾!马儿们加把劲,进了桃源县,可就没好路走了!”
然而,就在马车的前轮越过那块界碑的一瞬间。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咯噔”一声轻响之后,预想中更剧烈的颠簸并没有到来。
恰恰相反。
整个马车,突然之间,变得无比的平稳。
就像是汹涌大海上的一叶扁舟,瞬间驶入了一片风平浪静的港湾。
那种感觉,丝滑得让人头皮发麻。
车轮滚动的声音,也从“咕叽咕叽”的碾泥声,变成了“沙沙沙”的轻微摩擦声。
“嗯?”
车夫愣住了。
他甚至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怀疑自己的马车是不是飞起来了。
这种如履平地的感觉,他只在皇宫里的金砖大道上体验过!
不,比那还平!
巨大的反差让他心神一阵恍惚。
他甚至忘了控制缰绳。
拉车的马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似乎有些受惊,嘶鸣一声,猛地往旁边一歪!
“小心!”
车厢里,赵干和王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甩得东倒西歪。
就在马车即将冲出路基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车顶掠过,“唰”的一下出现在马前。
影七单手伸出,铁钳般的手掌死死勒住了惊马的缰绳。
那匹受惊的烈马,在他手下连挣扎一下都做不到,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废物!怎么赶车的!”
车厢里,赵干的怒斥声终于传了出来。
他被彻底惹毛了,一把推开车门,探出头来,准备把那个不长眼的蠢货车夫骂个狗血淋头。
然而,他的骂声,刚到嘴边,就卡住了。
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了那里。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道路,瞳孔在瞬间放大。
嘴巴,不受控制地慢慢张开。
他看到了什么?
一条路。
一条他从未见过的路。
笔直,平坦,像一把灰白色的利剑,刺破了傍晚的暮色,无限地向前延伸,直到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路面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灰白色,浑然一体,在夕阳的余晖下,泛著一层柔和的光。
而在马车的后面,就在那块界碑之后,依旧是那片熟悉的、坑坑洼洼的烂泥地。
一条线,两个世界。
一边是地狱,一边是天堂。
这视觉冲击力,太强了。
赵干感觉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有点不够用了。
“这这是”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陛下,当心脚下。”
王福也跟着探出头,同样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但还是本能地搀扶著赵干下车。
赵干踩在了那条灰白色的道路上。
坚硬、厚实的触感,从脚底板清晰地传来。
他抬起脚,试探性地,然后重重地跺了下去。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
脚底板被震得微微发麻。
这路,硬得跟石头一样!
不,比石头还整!
赵干弯下腰,伸出手,像抚摸一件稀世珍宝一样,在那平滑的路面上来回摩挲。
非石非土,非金非木。
入手微凉,质地坚硬,表面带着一种细微的粗糙感。
最让他感到震撼的是,这么长,这么宽的一条路,他竟然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缝隙!
仿佛,它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
“陛下这这路”
王福也蹲了下来,用手指使劲地抠了抠路面,结果除了抠下来一点灰,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他发出一声见了鬼似的惊呼。
“这路面竟无一丝缝隙,简直是鬼斧神工!”
鬼斧神工?
赵干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这是什么路?
怎么造出来的?
要花多少钱?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维持着皇帝的威严,但声音还是止不住地有些发飘。
“影七。”
“属下在。”
影七的身影再次无声地出现。
赵干深吸一口气,指着脚下的路,一字一顿地问道。
“去,查清楚。”
“此物,何名?”
“耗费,几何?”
他死死地盯着那条仿佛通往天际的“天路”,心中的怒火,第一次被一种名为“困惑”的情绪所取代。
他想不通。
他完全想不通。
一个懒癌入骨,被御史连着弹劾了三次的废物县令。
一个他准备亲手摘掉乌纱帽,砍掉脑袋的无能之辈。
怎么可能,在他的治下,出现这种这种神迹一样的东西?
耗费几何?
赵干的脑子里,已经开始疯狂计算了。
这么一条路,如果用上好的青石板铺,那耗费的人力物力,足以掏空十个桃源县的府库!
可这东西,明显不是青石板。
难道
一个荒唐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赵干脑海里冒了出来。
难道这路,是拿金子铺的吗?
他望着这条路,心中的杀意第一次动摇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到极致的好奇。
他要知道答案。
他现在,立刻,马上,要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干的目光扫过目瞪口呆的车夫和太监,最后落在了影七身上。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沙哑。
“派人,连夜,把那个御史张闻,给朕追回来!”
“告诉他,让他亲眼来看看!”
“看看他嘴里那个‘民不聊生’的桃源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