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废的石室内,赛斯从未象现在这样徨恐过。
年轻时,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死亡时的画面。
比如说:
被北境荒野中凶残的怪物活吞;
被永冬之墙以北的劫掠者杀死;
因为一场意外无声无息地死去;
或感染北境十分常见的兽化症。
但他的脑海中却从未出现过现在这样的画面。
空荡荡的石室中弥漫着一股腐朽之气,从唯一窗口中投射而出的光束只够将面前桌椅照亮。
周围一片寂静。
寂静得让他感到绝望。
赛斯一直以来都算是个聪明人。
至少他是这样认为。
小时候自己父母因为蛮族的南下而丧命,年仅七岁就开始混迹于北境瓦尔纳城的街头。
他做过三只手,当过木匠学徒,还曾因伪装成占卜师骗取了一位贵族二十第纳尔而被捕入狱。
出狱以后,他开始以跟班的身份随着一位不大不小商队的老大来往于永冬之墙两端。
后来,那位商队老大因为一场可笑的风寒死在了返程的途中。
二当家接管了这支商队,他自己则靠着阿腴奉承当上了新的二当家。
商队的生意越做越大,他甚至带着一队人马跑到了南方那些眼高于顶的大公鸡们的地盘,试图开辟一条新的商路。
也是在那里,他遇到了那位改变自己一生的贵族继承人。
嘎吱——
刺耳的声响打断了他脑海中走马灯般的回忆。
腐朽的木门缓缓开启,大片白光随着雾气一股脑涌入石室内。
那个脸颊瘦长的高地武士扶着腰间的长刀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是那位平日里脸上一直挂着浅浅微笑的弗朗西斯少年。
赛斯敢向冬母发誓,他从未见过象他这样奇怪的贵族继承人。
三十多年的人生中,他见过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帕温贵族。
在赛斯眼中,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不是不把平民当人看。
冬母在上,他甚至不都允许自己称呼那些人为贱民!
天知道他为什么要对那群泥腿子这么好,竟然还给他们提供带肉的汤。
真是浪费!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重新包扎了一番的唐纳德拉开椅子坐到桌前。
叩叩——
他敲了敲桌面,面带微笑地问道:“考虑得怎么样了,我亲爱的镇长老爷?”、
赛斯回过神来。
看着被大片阴影笼罩只露出下巴的唐纳德,他挤迅速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唐,唐纳德老爷,拜托您行行好放了我吧!”
他挣扎着想要凑上前,可被反绑在椅背后的双手使得他根本无法向前挪动一步。
“我真的和您说的什么毁坏围墙毫无关系!您一定要相信我啊!”
嗤笑声从阴影中传来。
唐纳德扫了眼身旁面无表情的乌尔夫,冲他调侃地说:“瞧瞧他,乌尔夫,我就说他死到临头还会不知悔改。”
“唉”
“一会记得给弗雷德写个二十摩尔币的欠条,我是你们之间赌局的见证人,可不能赖帐!”
“明白了,主人。”
赛斯不知所措地望着阴影中模糊的身影。
他有很多不明白的事,可对方却丝毫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
比如,他们是怎么知道
北围墙上的那个缺口是自己带人弄出来的?
“赛斯我的朋友,其实你承不承认对我来讲都没有什么区别。”
唐纳德靠在椅背上,将双脚抬起搭在桌子的一角。
“我是波恩镇的领主,按帕温的领地法,这里的一切都归我所有。”
“其中自然也包括你。”
唐纳德凝视着赛斯发白的脸庞,轻声笑道:“你只不过是为弗朗西斯家族打理领地的仆人罢了。”
“我很好奇,赛斯,”他摩挲着左手上冰冷的戒印,“什么时候,仆人的意志也能凌驾于主人之上了?”
“我,我没有——”
“好了,现在还嘴硬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唐纳德摇起头,似乎对他的态度十分失望。
“难道你还抱着什么希望,觉得会有人来救你吗?”
他放下脚,向前探身将自己的面孔暴露在光线之下。
“让我猜猜看,你的依仗会是谁呢?”
“难道是那位身处德鲁尼亚中央帝国的女贵族吗?”
砰!
赛斯下意识蹦起身,却被椅子带得重重砸倒在地,额头磕在地上顿时血流如注。
他却象丝毫感受不到一样死死盯着唐纳德透亮的眼眸。
“您——你是怎么知道的?”
“啧啧啧,终于不打算伪装了吗?”
唐纳德怜悯地盯着地上狼狈不堪的中年男人,象是在看一头即将被送往屠宰场的羔羊。
“赛斯,何必如此呢?”
“你真觉得你那一系列自作聪明的小伎俩不会被人看穿吗,真是可悲而幼稚的想法。”
看着他因为羞怒而涨红的脸,唐纳德好笑地说:“赛斯我的朋友,你知道你那些所谓的手下在死亡威胁前招得有多快吗?”
“也就刚刚那个袭击我的家伙还算有些骨气,直到我砍掉了他的所有手指才彻底崩溃。”
“你——”
赛斯死死盯着那张似笑非笑的年轻脸庞。
这一刻他多想自己是名实力强大的超凡职业者,能够挣脱束缚一拳打在那张可憎的面孔上。
但他并不是。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连北境强壮些的村妇都打不过,只能靠钱收买别人的废物。
似乎终于认清了现实,他长叹一声闭上了眼。
在自家主人的示意下,乌尔夫走上前将他连人带椅子扶起来。
“说说看吧,我亲爱的赛斯先生。”
唐纳德重新将脚搭在桌上,悠哉游哉地摇晃起身体。
赛斯沉默了片刻,随后用变得有些沙哑的声音讲述起来。
“我在六年前第一次见到了那位阁下。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和姓氏,她看起来也没有让我知晓的意愿。
她是那样的美丽,让我一见面就沉醉——算了,现在讲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自嘲地一笑,随后长叹一声继续说道:“总之,她想在北境获得一块受控制的港口,在多次派人侦查后选定了波恩这块土地。
她知道你们弗朗西斯对这里并不是很看重,于是让我设法取得土地拥有者贝德·弗朗西斯阁下的欣赏。
我照做了,并且很快获得了那位阁下的信任,被委任为波恩镇的镇长。”
说到这,他的面色突然变得狰狞起来。
“你知道吗,我差一点就成功了!如果不是你的突然到来,今年的麦月我就能彻底控制波恩!”
“到那时候,她的舰队将会沿着大陆的东部海岸线一路向上,并在我的迎接下登陆波恩!”
“这里将会成为她在北境砸下的铁钉,将成为她宏伟计划的起始之地,就如波恩这个名字一样!!!”
看着他眼中的狂热,唐纳德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所以你才会在昨天下午趁我离开时破坏了围墙,目的就是为了将我干掉?”
“干掉,或者将你吓跑。”
赛斯坦然承认。
“从未来过波恩的人在经历过这里的诡异与危险后,往往只有两个结局。”
“要么死在危险中,要么被吓破了胆子,仓皇逃离这里永不再来。”
说到这,他用无比憎恨的眼神瞪视着唐纳德所在的位置。
“为什么你没有死!为什么!明明你死了就万事大吉,但你偏偏活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去死!!!”
怨毒的低吼让侍立在一旁的乌尔夫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有心想上前教训一下这个胆敢侮辱自家主人的混蛋,却被唐纳德伸手拦住了。
“既然你承认了,那么事情就好办了。”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随后拍了拍乌尔夫的肩膀,转身朝屋外走去。
“将他和他那帮手下一起关到镇上的水牢中。”
“等集中看管结束后,我要在小镇所有居民的面前亲自审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