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很轻,却象一颗小石子投入水面。
这简单的几个字蕴含的分量,彪子这样的老手一听就懂,这可比任何拍胸脯的保证都更有力。
“有活,喊我……”说完,许林海不再看众人的反应,拿出陶瓷盆把毛巾搭肩膀上,转身便往外走了
彪子把已经熄灭的烟卷从上铺丢了下来,眼光看着许林海走的方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啧,万安公社……许林海……有点意思哈。”
“彪哥,什么意思,他真会修车?”马世昌瞪大眼睛望着许林海的背影。
何毅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自己的书角没有言语。
孙铁柱默默收回自己的眼光,继续铺床。
宿舍也安静了下来。
整理完宿舍后众人三三两两开始出门,捧着各自的搪瓷碗或铝饭盒去食堂打饭。
食堂没多少座位,工人很多也是蹲墙角边吃边聊。
许林海见状便端着饭盒回了宿舍。
马世昌几人也都回来了,他抬头朝许林海笑了笑,便继续低头扒饭,还不时和旁边床上的人聊几句。
许林海瞄了下,有直接在食堂里打菜的,也有只打了饭,然后吃自己带来的盐菜的。
“哎,你们知道那个何田田什么来历吗?”没等许林海坐下,瘦竹杆马世昌突然开口。
“不知道啊,我没听说这期有女学员啊……”他旁边床的何秋水含着一口饭说道。
“那个我知道她,听说她父亲原是公社开拖拉机的,出车祸腿断了,她好象还有一个弟弟才几岁,她能来学车估计是公社让她替换她爸的位置吧。”憨憨曾伟峰说道。
“让一个女孩子开拖拉机?她能打得着吗?”瘦竹杆马世昌笑了起来。
马上有人也跟着呼和:“就是撒,队上没男人了吗,让个女孩子来学车……”
孙铁柱没说话,阴着脸腾地起身,拿着搪瓷碗冲了出去。
许林海也不由得微微皱眉。
“我不是看不起女孩子的意思啊,我是觉得这活就不应该是女人该干的,是吧……”马世昌好象察觉到自己这话有些不合适,立马又纠正道。
“这是人家公社的决定,她开不开得起来,那也不是我们该操心的啦……”
曾伟峰说完敲着空饭盒走了出去。
大家默契地停止了关于何田田的话题。
吃完饭,稍微休息了一会,上课铃便响了。
馀师傅和一个带着眼镜的男子站在操场上比划着名什么,何田田站在树荫下规矩的站在他们身后。
见人出来了,馀师傅和戴眼镜男子带着大家一起前往教室。
这是一间由旧仓库改造的教室,一进门,一股柴油的气息扑面而来,有人甚至还咳嗽起来。
许林海打量了下四周,教室一角几张拼在一起的课桌上,放着一些拖拉机的零件,桌上油糊糊的。
灰白色的墙上刷着“向科学进军”几个红字,底下“农业学大寨”的标语若隐若现。
教室里课桌五六张合成一排,大家纷纷往前坐,很快前两排便挤满了。
许林海拿着笔记本坐在第三排靠外的位置。
何田田不想跟一帮子男人去挤,也拿了个本子,跟许林海坐在一排,她坐在了第三排靠里的位置。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理论老师林老师……”见大家都坐好了,跟馀师傅一起进来的戴眼镜男子笑着做了自我介绍,还在黑板上写了个林字。
大家立刻鼓掌。
“哎呀,我上午介绍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鼓掌呢,你们是不欢迎我滴嘛……”馀师傅说道。
大家听到馀师傅的调侃立刻笑了起来,馀师傅面相看起来挺严肃的,没想到还挺幽默。
“好了,先由林老师给你们上理论课……”馀师傅把林老师引荐完后,自己便撤了。
等馀师傅走了,林老师走到讲桌前,清了清嗓子:“同学们,我们正式开始上课。”
因为没有教材,一下午,林老师都在做板书。
第一节课从拖拉机的心脏开始,林老师用一下午的时间,讲了柴油机构造和工作原理。
大家基本上都没系统接触过这些知识,哪怕听得一知半解,也是个个如痴如醉。
当然,每节课的最后还要穿插一部分政治语录和节油号召。
晚上躺到床上,马世昌他们还会兴奋地讨论笔记本上的内容,幻想着自己学成归队的那一天。
只有许林海和孙铁柱一般不会添加他们的讨论队伍。
所有学员在这期间只有下午下课后可以出校门,还得跟林老师或者馀师傅打过招呼才可以。
许林海中间只出去了一次,他主要是去医院看江医生回来没有,顺便把自己在这边培训的事告诉了秦晴。
这到底要近了很多,秦晴要通知他的话也方便很多。
在连着上了三天理论课后,终于迎来了第一次实操培训课。
大家都以为实操培训课是在操场上进行,上课铃响了后,大家都围在了操场上的拖拉机前。
馀师傅来了后,手一挥:“进教室……”
“来来来,大家把桌子搬动一下,调成个圆圈,我们开始上课了。”馀师傅压压手,让大家安静下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许林海第一个站起来,指挥着大家开始搬的搬桌子,搬的搬凳子。
有人带了头,大家动手能力挺强的,很快便把课桌围成了一个圆圈状,馀师傅让大家把讲台抬到了圆圈中间。
等全部落座后,馀师傅从教室角落的桌子上搬起一个铁疙瘩,咚地放到了讲台上。
“有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馀师傅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住了底下所有的窃窃私语。
“柴油机……”马世昌抢答。
“哈哈,对,这就是理论课学的,柴油机,拖拉机的心脏喷油泵!”馀师傅声音洪亮,粗糙的手指敲了敲布满油泥的外壳。
“柴油从这儿进去,不管你有多大劲儿,都得听它的招呼!今天我们的第一课,就伺候它!”
说完,他随手从旁边的工具箱里拿起一把大号扳手,动作熟练地拧开几个螺帽。
他就象在拆解一件玩具一般。
打开外壳,顿时一股更浓烈的柴油味迎面而来,混着教室里原有的柴油味,让几个前排的学员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
馀师傅用起子指着里面的零件,告诉大家每个零件的名称和各自的作用。
何毅推了推断腿眼镜,试图看清那些细小的结构。
何田田则在笔记本上飞快的边写边画。
而大部分人都是张着嘴,一脸茫然地望着馀师傅。
“看,这泵,油压上不去,机器没劲儿,突突冒黑烟!谁能说说毛病在哪?”馀师傅突然发问,目光锐利地扫过底下。
彪子托着下巴皱着眉,似乎在回忆自己的经验和这几天理论课学到的知识。
何毅默默翻开了笔记本,其他人则面面相觑,教室里一时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和过于粗重的呼吸声。
馀师傅耐心地等着学员来回答。
哪怕有一个能回答,他也会高兴啊。
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一个平静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不高,却清淅地穿透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