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苏诚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活动了一下自己被勒得发紫的手腕。
恢復自由的感觉,没有带来丝毫的轻鬆,反而让他的心沉得更快。
龚天明,绝不可能这么好心。
周围的黑衣壮汉,依旧保持著合围的姿態,像一尊尊没有感情的雕塑,堵死了所有的去路。
敞开的厂房大门外,阳光明媚。
可那道光,却像是通往地狱的入口。
“怎么,不相信?”
龚天明看著苏诚那副警惕的模样,淡淡一笑。
他的笑容里,带著一种居高临下的宽容,仿佛在欣赏著苏诚的满脸疑惑
他摊了摊手,语气变得诚恳起来。
“你父母都是国家英雄,国人听闻之后无不感动流泪,他们的事跡连我都很是敬佩,无愧国魂美誉。”
“而你苏诚,现在也是国防科大的学员,有著军人身份,更是未来的军官”
他踱了两步,绕著苏诚,像是在审视一件艺术品。
“我又不蠢,为什么要刻意找你的麻烦,给自己找不痛快?和一位英烈之后,未来的军官作对传出去,我龚天明的精明名声还要不要了?”
“所以,你走吧,我不为难你。”
他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的合情合理,充满了理智与克制。
谢君怡站在一旁,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玩味起来,仿佛在看一齣好戏。
然而,苏诚的目光,不为所动。
他甚至没有去看龚天明那张虚偽的脸。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可怜妇人还在颤颤发抖。
一般人,哪里见过这种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类似杀人埋尸的废弃工厂场景
“那赵师娘呢?”
苏诚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可这平静之下,却压抑著时刻准备喷发的火山。
听到这个问题,龚天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滯,隨即又变得更加浓郁。
他转过身,慢条斯理地走回到自己的椅子旁,重新坐下。
“那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
他翘起二郎腿,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语调幽幽。
“我这个人,讲究亲情,也最看重手足兄弟。”
“我弟弟龚华东,只不过平时霸道了一点不过欺负了这赵女士之后,也被关了这么久,也付出相应的代价。”
“现在是时候请她签下谅解书,希望她够聪明否则,刘广宝,那种不小心从天台摔下来的死狗,就是她的下场。”
他的目光,终於落在了赵红艷身上。
那目光,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上了赵红艷的脖子。
后者浑身一颤,连呼吸都停滯了。
“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我接下来要跟她好好谈谈。”
“关於我弟弟对她造成的伤害,补偿少不了。”
龚天明端起旁边手下递过来的一杯红酒,轻轻晃了晃。
“如果她善解人意一些,能够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一下我这位哥哥的痛苦我想最后的结果,大家都会很满意。”
话音落下。
整个厂房,一阵鬨笑。
龚天明本人,嘴角掛著阴邪的弧度。
苏诚咬紧牙根,心中的愤慨怒火,几近喷涌而出!
满意?补偿?
还换位思考?
苏诚心底,只有冰冷的嗤笑。
演!
继续演!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醒。
谭桥警官的信息里,刘广水的蹊蹺死讯,几乎坐实了龚天明的丧心病狂!
而那条匿名的简讯,也早已昭示赵师娘原本的结局。
一个能策划出如此天衣无缝,环环相扣的谋杀案黑手,
连曾经的商业合作对象,都能毫不犹豫灭口的人,
他真的会对赵师娘留手?
再加上这里是废弃的水泥厂,前不著村,后不著店,
连手机信號都被屏蔽了。
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挑选的,杀人灭口的绝佳之地!
他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
让他苏诚,產生动摇,心存侥倖,然后乖乖地离开!
只要他前脚踏出这个大门,后脚,赵师娘就会被这群畜生,用最残忍的方式虐杀!
到时候,死无对证!
而自己,就成了那个为了活命,拋弃了师长遗孀的懦夫!
如果说出去,必然成为千夫所指的废物,所以也自然不敢为其发声。容?
好一招歹毒的诛心计!
“龚天明。”
苏诚突然开口,打断了龚天明的惺惺作態。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褪去血色只剩下死寂的眸子,正视著这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別演了,你不累吗?”
龚天明端著酒杯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
苏诚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你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城西菜市场门口策划卡车衝撞,刀斧手围杀”
“你还绑架我们来这里,不就是觉得这里够偏,够隱蔽,杀完人也方便毁尸灭跡吗?”
苏诚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一下一下,精准地剐著龚天明脸上那层虚偽的面具!
“也就是一路上的监控,还有我的身世,让你稍有忌惮吧?”
“装作好心放我走,拋下师娘一个人在这里,面对你们这群畜生?”
“然后让我一辈子都活在愧疚和自责里,让你从精神上,彻底把我摧毁?”
“龚天明,你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未免也太小看我苏诚了!”
“唰!”
龚天明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
那张原本还掛著虚偽笑容的脸,慢慢消散。
他脸上的肌肉,在剧烈地抽搐。
偽装,被撕碎了!
所有的算计,都被对方赤裸裸地,毫不留情地当眾揭穿!
“很好。”
“很好!”
龚天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猛地將手中的高脚杯,狠狠地砸在地上!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空旷的厂房里迴荡。
鲜红的酒液,混合著玻璃碎片,溅了一地。
他缓缓站起身,那双阴柔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丝毫的掩饰,只剩下最原始,最疯狂的怨毒与杀意!
他死死地盯著苏诚,一字一顿,狠相毕露。
“打废他四肢。”
“再把舌头给割了。”
“玩成植物人,然后留他一口气就行。”
一道冰冷、残暴的命令,迴荡在厂房之中。
身旁的一眾黑衣人脸上露出狞笑,神情兴奋!
这群亡命之徒似乎就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了!
“干活!”
为首的一个黑衣壮汉,低喝一声!
“唰啦!”
周围那十几个原本如同雕塑般的壮汉,瞬间动了!
他们几乎是同时,从自己西装外套的內侧,掏出了一根根闪烁著金属寒光的伸缩棍!
手腕一抖!
“咔咔咔!”
一连串机括脆响!
一米多长的黑色钢棍,瞬间弹出!
他们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还藏著更致命的凶器!
冰冷的杀气,如同潮水般,瞬间將苏诚和赵红艷淹没!
完了!
赵红艷看著那些面目狰狞,手持凶器,一步步逼近的壮汉,眼里儘是绝望,声音同样细若蚊蝇。
“为什么我只是想活著,为什么就这么难?”
就在这时。
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苏诚將浑身发抖的赵师娘,小心地护在自己的身后。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了赵师娘的耳中。
“师娘,別怕。”
“等一下,我一动手之后你就什么都不要管,拼尽全力,往那个大门口跑!”
“记住,一直往前跑,不要回头!”
然而。
他怀里的赵师娘,却依旧在剧烈地颤抖,根本给不出任何回应。
苏诚心底,大叫不好。
她是已经彻底被嚇破了胆吗?
就在这时!
他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苏诚猛地一怔!
他下意识地回头。
映入眼帘的,是赵师娘那张苍白如纸,却已不再流泪的脸。
她笑了?
那笑容很轻,很淡。
带著一丝解脱,一丝歉意,还有一丝苏诚看不懂的温柔。
“苏诚”
她的声音,不再颤抖。
虽然依旧虚弱,却异常的清晰。
“谢谢你。”
“这一路麻烦你了。”
“我们非亲非故,仅仅因为因为我是军人遗属,你就这么护著我,照顾我阿姨我啊,真的谢谢你。”
苏诚愣住了。
他看著眼前的赵师娘,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斗不过他的,他是大企业家,还是上了国家电视的那种。”
“那些报导,说是他的企业代表大夏的脊樑,突破欧美晶片封锁,是大夏的骄傲”
赵师娘的目光,越过苏诚的肩膀,看了一眼那个满脸残忍笑意的龚天明,轻轻地摇了摇头。
“趁他们现在对你还有顾忌,不敢真的对你下死手。”
“你快走吧,”
“趁现在,赶紧走!”
说完。
赵师娘缓缓地,从苏诚的身后走了出来。
她那因为常年劳作,而有些佝僂的腰背,在这一刻,竟然缓缓地挺直了。
那是一种,被抽走了所有恐惧与懦弱之后,重新找回来的,属於一个人的尊严!
她抬起头,看向厂房穹顶那道破损的缝隙。
一缕阳光,正从那里投射下来。
光柱中,无数尘埃在上下翻飞,如梦似幻。
风,从破损的窗户吹过,捲起地上的树叶影子,在光影中摇曳。
一个恍惚。
在那浮动的尘霾之中,她仿佛看到了。
看到了去年在任务中牺牲,笑得一脸憨厚的丈夫。
看到了因为疾病而早逝,正衝著自己挥手的儿子。
他们都在那轻微摇曳的光束里,微笑著,看著她。
赵师娘的眼眶,瞬间温润了。
但她没有哭。
她只是抿著嘴,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无比幸福的笑容。
她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苏诚。
那眼神里,是最后的嘱託,和无尽的感激。
下一秒!
她猛地转身!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著那群手持甩棍,步步紧逼的黑衣人,死命地撞了过去!
那单薄的身影,在这一刻,竟带著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决绝与悲壮!
一道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声音,留在了原地。
飘入了苏诚的耳中。
“好好活著,替我活下去!”
“你,快跑——!!!”
苏诚一怔,望著身前奔跑而去的女人背影,失声疾呼
“不!!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