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京中近况
预估五十日的行程,若紧凑些,四十余日也可到,但按赵暘带著眾人没到一县便停歇一日,游玩当地景致,那肯定是到不了的。
这不,一晃二十日过去了,赵暘一行的车队刚过潼关,正往函谷、弘农、崤山方向而去。
苏洵虽觉得不合適,屡屡劝说赵暘加紧赶路,但不能否认,潼关至函谷、弘农、崤山的凶险壮丽,亦让他嘆为观止。
膝下二女,苏軾、苏辙兄弟自不必说,此前从未离故乡的兄弟俩一路上惊嘆连连,相较之下,苏八娘则显得持重许多,大概她对这些名川大河並不感兴趣,只是喜欢与表哥相处。
这边翁婿两家游山玩水玩得高兴,连带著赵暘麾下天武第五军的军士也因为不必加紧赶路而感到喜悦,远在汴京的官家,那心情可不咋滴。
当然这事跟赵暘关係不大,主要还是因为新回朝的包拯。
自包拯从河北回到朝中,就跟当时任三司使的张尧佐较上了劲,屡次上奏弹劾张尧佐,论及原因嘛,其实还是因为张尧佐乃外戚,在朝中眾多大臣看来实在不合適出任三司使一一要知道三司使总督宋国財政大事,如此要职,岂能被一介外戚窃居
事实上若不是清楚赵暘跟张尧佐的关係,且张尧佐在出任三司使后,也没什么出格的,否则再次成为朝中文官领袖的范仲淹,第一个就要弹劾他,將执掌国家財政的重权夺回到他们文官手中。
说白了,双方是立场不同,不可调和。
但问题是,张尧佐唯一做得比较出格的,就是一力主张为赵暘筹集了二百万贯,用於在陕西各处紧要之地营造要塞,修缮原有城寨,虽说朝中台諫也屡屡弹劾此事,弹劾张尧佐不顾江南民生、穷兵黷武,甚至提及趋炎附势,但范仲淹却从未就这件事针对张尧佐,毕竟他昔日也曾在陕西任职,知道在陕西各处战略紧要修建城池要塞的重要性,儘管近些年来的西夏对他宋国的“侵略性”已远不如李元昊时期。
看在范仲淹的面子上,与他一个派系的台諫,包括陆续被召回朝中的韩琦、
富弼、欧阳修等,也纷纷默认了张尧佐的那“二百万贯”,但这並不意味著他们可以容忍一个外戚继续窃据三司使之位。
於是乎,只要天下各州路何处一颳风下雨、地震灾害,朝中台諫便要弹劾张尧佐,指认张尧佐是“德不配位”,故上天降下警示。
其中就数包拯最为激烈。
面对这些文官的攻歼,歷史上的张尧佐哪怕有张贵妃撑腰,这段时期也是唯唯诺诺,不敢得罪朝中文官,而当下他非但有侄女张贵妃撑腰,更与赵暘亲善,自然不会畏惧包拯,於是每每一设朝,就见这两位在朝中互喷,看得官家颇为怀念。
问题是包拯有帮手,除范仲淹不好出面,韩琦、富弼等都希望把他搞下去,包括文彦博,而张尧佐这边有谁陈执中宋庠
前者老而窃据首相之位,除官家因为当初赵暘的建议,有意偏袒,朝中的文官们早就看这老匹夫不顺眼了,说出来的话根本没人听,更別提什么统御百官,至於宋庠—他一开口,那就意味著范仲淹也要出面了,这两人的恩怨可还未化解呢。
於是一段时间吵下来,张尧佐首先撑不住了,思前想后决定让出三司使的位子,换朝中文官对他网开一面,待日后“义兄弟”赵暘回到朝中,他兄弟俩再联手报復。
但既然要从三司使的位子上退下来,自然要想要退路,张尧佐看中了宣徽南院使的职位。
宣徽南院使,使负责掌管內侍户籍、郊外祭祀、朝廷会议以及举办宴会、维持秩序利益还有官员供奉的高官,职责轻鬆、位高权重,兼油水很大一一倒不是说三司使这个位置没有油水,纵观百官,有哪个职位能有三司使经手的钱多问题是你敢贪么上上下下无数双盯著呢,只要帐目出现些许谬误,就能把人搞下去。
尤其是张尧佐,自他出任三司使起,朝中台諫就死死盯著他,害得他宴请部下都是自己掏的钱,不敢计入公使钱,就是怕到时候有人诬他贪污,令他百口莫辩。
说白了,张尧佐当这个三司使,其实没捞什么好处,倒是赔出去不少钱,唯一的收穫就是资歷一—
-毕竞当过三司使,这也是一项极其重要的资歷。
確定方向之后,张尧佐便请侄女张贵妃发力,替他谋求南院宣徽使之职。
张贵妃將这事跟官家一说,官家也不反对,一来是爱妃提出恳求,二来嘛,他这段时间每每上朝就见张尧佐与包拯等人互喷,也早就看烦了,既然张尧佐想退让妥协,那授其一个南院宣威使的职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於是官家便在政事堂向各位相公提出了此事。
如今政事堂的诸位相公,除张尧佐取代了叶清臣,其他几人並无变化,依然是陈执中、文彦博、庞籍、宋庠,以及范仲淹。
待官家提起此事后,范仲淹仔细考虑,其实已经认可了,毕竟南院宣徽使虽说位高权重,但仍比不过三司使,后者掌管整个宋国的財政,即使明知道有赵暘约束张尧佐,范仲淹也不放心让一个外戚掌管。
而现如今张尧佐竞主动退让,用南院宣徽使来交换三司使,这在范仲淹看来也无不可。
然而问题是,范仲淹认可,並不意味著朝中官员认可,哪怕是跟他一个派系的官员。
这不,还没等官家来得及下旨,朝中台諫的上奏諫书便似雪般飘入垂拱殿,猛烈抨击此事,其中自然也包括包拯。
仁宗赵禎虽是古往今来最为仁厚的少数几位君王,但又岂是真没有脾气的
索性通通留中不发,不作回应。
原本为朝中台諫应会收敛一些,没想到到了朝议这日,任知諫院的包拯再次站出来进言,大谈为何不能任命张尧佐的理由,而这些理由其实也不新鲜,从举例自古以来外戚专权误国,再到近期天下各地出现的灾难,说白了包拯就是想告诉官家:外戚皆不可信,重用外戚,会招致上天震怒,近期的天灾就是警告。
前半句,赵禎自然是懒得听,至於后半句,若是歷史上的仁宗,或许会被包拯唬住,但很遗憾,此时赵禎早已从赵暘口中得知了各种天灾之所以爆发的真相,包拯再说这话,非但起不到作用,反而会让官家有种莫名的优越感。
这不,在仿佛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打量了几眼包拯后,赵禎嘴角含笑著就准备下朝离去。
见此,包拯顿时急了,下意识一把拉住官家的衣袖。
这一幕可是將朝中诸多官员嚇了一跳,连范仲淹也面色顿变,连忙上前劝说包拯鬆手,同时替包拯解围求情。
当然最震惊的还是赵禎,他低头看看自己被包拯拉住的袍袖,又看看包拯,再看袍袖,再看包拯,脸上逐渐浮现几许恍然之色,那神色仿佛在说:原来就是你啊—
由於早已知道这事,赵禎不等飞沫溅来就已举起了袖子,而正好包拯也急著劝说官家回心转意,那是说得言辞恳切、唾沫飞溅,让在旁诸朝中官员想笑却不敢笑。
下朝后赵禎一看袍袖,见上头果然有诸多星星点点的痕跡,不由地苦笑摇头。
大概是事前听赵暘提过,心中已有了预期,赵禎这回倒也不像歷史上那样生气,甚至还罕见责怪张贵妃,不过这也让他不禁有些想念某个贪玩不归的混小子。
於是稍后在文德殿稍歇时,赵禎命王守规取来收纳有赵暘书信的盒子,从中取出后者的书信,又一次观阅起来。
“五月二十七,晴,今日视察涇原路各军、县毕,回到渭州,閒来无事便於市集閒逛,渭州物价,酒水稍贵,肉价便宜,然都远贱於汴京,最上等的酒,一斗也只需二十文,羊羔一只仅五百文,羊肉一斤仅二十文,蔬菜、鸡子——”
看信上的內容,似乎是去年赵暘赴陕后不久写的信,赵禎看著看著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他最喜欢、或者最讚赏赵暘那小子的一点,就是那小子对他十分真诚,不管好坏,尽皆实言相告,比如在这份信中,赵暘公然抨击朝廷对待驻陕禁军是何等的苛刻,明明肉价仅二十文一斤,却仍不愿给禁军吃肉。
甚至於,连陕西的蔬菜价格,鸡蛋价格,也都写在上头。
八百里加急投送的书信,写给宋国君主的书信,就写这玩意
然而赵禎却很爱看,並且,他也能猜到赵暘故意写这些鸡毛蒜皮小事的深意,就是想要他这位宋国官家了解底层军民的生活状况。
也亏得宋国並未出现过“鸡蛋十两一枚”的事,否则那人在这位官家面前绝对捞不著好。
看完信中內容,赵禎又隨手抽出一份。
“九月十八——大概,晴,辽將萧惠攻卫县,没藏讹庞率军突袭,两军鏖战一个时辰,辽军大溃,为夏人斩首两万余,俘虏二三万,旗帜、輜重斩获无数。——论辽军败因,一来败於萧惠轻敌,二来败於西夏铁鷂。铁鷂,即重甲骑兵,运用得当,自所向披靡,我大宋虽无足够良马打造铁骑,然官家也不必心忧,火器之威,远胜铁骑。待技术司所造火枪可击穿步人甲之日,便是我大宋北取辽国,一统华夏之际。——然驮马运物之便利,短期亦无可取代,这个短期,短则数十年,长则数百年,故朝廷整顿群牧司,亦不可懈怠。”
“混帐,明明是九月十九,连这等大战的日期都能记错—”赵禎鸡蛋里挑骨头般骂一句。
记得当初刚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赵禎心中著实感动,认为赵暘那小子果然不辜负他信赖,自愿赶赴贫苦的陕西不说,还冒险前往西夏,为他宋国研究夏辽两国的虚实,甚至於在旁观夏辽之战时,犹惦记著“北伐”,惦记著朝中。
后来他才知道,在这段时期,这小子早就跟西夏那个没藏氏勾搭上了,甚至於过不了几日,没藏氏还会帮其勾搭另一位西夏国母没移氏,亏这混小子在信中只字不提。
“那混小子到哪了”赵禎隨口问道。
侍立在旁的王守规愣了下,待反应过来后连忙道:“据之前京兆府遣人送来消息,小赵郎君在十日前已离京兆府,老臣预测眼下多半已到河南——”
“才到河南”赵禎皱了皱眉,隨即也反应过来:“等会,他从渭州启程至京兆府,走了十余日”
“呃——”王守规訕道:“或许是被麾下天武第五军拖累了。”
“哦。”赵禎闻言释然,刚要点头但又感觉不对:“他不是把天武第五军改骑马步兵了么”
不错,赵暘两度前往西夏期间,获得了许多战马,大多都是通过走私,走私对象既有没移一族,也有昔日被赵暘降服的那些边羌头目,毕竟夏辽一战,对整个夏国影响巨大,哪怕是较为富饶的西夏东南部,也日渐陷入缺粮的窘迫,不得已只能宰杀羊马,割肉果腹,因此这段时期宋夏两国暗下走私,以粮食交换战马极为常见,之所以是走私,主要还是因为没藏讹庞並不允许。
当然,也不反对就是了,至少在这段时期,没藏讹庞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以平均每日都要交易数十匹马的庞大交易量,能瞒得过没藏讹庞就奇怪了。
总而言之,自去年入冬到今年年中,涇原路少说得到了过万匹马,儘管良莠不齐。
而赵暘也不挑,从中选了五千匹,將他麾下新扩建至三千多人的天武第五军改成了骑马步兵,虽实际战力其实並未有所提高,但机动力却提高了不止一倍,长途跋涉时军士们也更为轻鬆。
“是、是吗”面对著赵禎的提问,王守规显然答不上来。
这也难怪,毕竞天武第五军改骑马步兵,除陕西以外汴京这边也就官家能通过书信得知,他又如何知晓
“哼,既有马匹代步,行程还如此缓慢,多半是带著那党项女沿途游山玩水,及——那位与之定亲的苏家之女——”说到后半截,官家语气带著几分莫名的怨气,仿佛赵暘与苏家之女定亲,比擅自將没移氏纳为侍妾,更让官家感到不快。
王守规缩了缩脑袋,不敢探究官家嘴里在嘀咕什么。
“给朕发金牌去催!”赵禎板著脸道:“九月底之前,叫这小子务必抵达汴京,否则——否则——”
否则了半天,他也没想到什么能拿捏那小子的,转头见王守规还在等著下文,顿时没好气道:“还不去”
无妄之灾啊。
王守规暗自苦笑。
“是。”
仅八日左右,赵禎派出的金牌令使,便將金牌送到了赵暘手上,而此时赵暘才刚刚抵达河南雒阳。
待传令的金牌使將赵禎的原话一说,赵暘倍感惊疑。
在他看来,他私自將没移氏纳为妾室虽说不妥,但也不至於让官家如此生气,竞叫人携金牌前来催促,这要是再发十一道,那可真是跟岳飞一般待遇了。
他並知晓,其实赵禎一点也不在平他私纳没移娜依为妾,毕竞这事有西夏那边的暗助与配合,不至於影响到宋夏两国的关係;更何况,通过没移娜依,他宋国还得到了没移一族作为內应,要是回回都有这种好事,赵禎不介意赵暘私纳一百个。
当然,国內舆论能上受,那是另一回事。
赵禎真正气的,其实是赵暘在最后一封书信中所提到的,与苏家之女定亲一事。
这严重影响到他对赵暘的规划与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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