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返京前夕
晚间的宴席,涇原路够品级的官员无不出席,高若訥亦不例外,这近百名宾客坐满了福记酒楼一、二楼的厅堂。
至於三楼的雅间,则用於招待女眷,具是渭州官员的妻子,上至通判、下至文书,大抵都是涇原路中层文官的妻子。
鑑於苏八娘尚未过门,自然做不得女主人,於是赵暘便请程氏这位“表婶”代劳。
程氏出身蜀川眉州眉山程家,乃当地乡绅豪族程家之女,其父程文应亦是眉山大理寺丞,自然也熟络官场的应酬,兼又人近中年,自然不至於怯场。
相较母亲的从容大气,年仅十五岁的苏八娘自然远远不如,不过有母亲在旁,她尚能做到镇定,比孤身一人的没移娜依好得多,若非赵暘要求,没移娜依著实不想出席这种都是陌生人的宴席。
所幸苏八娘也注意到“妹妹”脸上的不安,当惯了姐姐的她私下安抚宽慰,让注意到此事的程氏暗暗点头。
在她看来,既然这名党项少女並无威胁,女儿收为己助自然是最好,先不说以未来女婿的无量前程,日后家中是否还会增添人口,且新来的是否愿意认她女儿为长,就说当下二女和睦,也可以令女婿少一些烦恼。
这类事,她在故乡听说地太多了。
而至於雅间內的女眷们,那自是对程氏母女,甚至包括没移娜依羡慕不已,尤其是那些家中有女儿待嫁的,当然她们也不敢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话,从头到尾都是奉承,让性格耿直的苏八娘渐渐有些听不下去。
而在此期间,赵暘则领著苏洵、苏軾、苏辙父子三人来到一楼与二楼,將未来的岳丈与两个舅介绍给前来的宾客:“——这位是我表叔,这两位是我表弟。”
此次前来的宾客都知道今日是赵暘的定亲宴,单独宴请他涇原路官员的那种,自然也明苏洵与赵暘的关係,不敢怠慢,纷纷还礼:“见过苏公,见过两位衙內。”
“不敢不敢——”
苏洵面色尷尬,连连摆手。
饶是年过四旬的他,此刻也不禁暗暗羞臊,毕竟並无功名在身,连茂才都不是,哪里当得起“公”这个尊称。
期间,或有人问及苏洵的功名,这让苏洵更是尷尬。
所幸有文同解围:“我表叔乃山隱乡贤,在家以考究古今治乱得失为乐,不重功名,若去考举,必然高中。”
“那是那是。”在场宾客一阵惊嘆,连连点声附和。
毕竟能有资格来出席宴会的,都是人精,岂会故意败兴还想不想进步了人可是那位小赵郎君的岳丈。
就连高若訥,亦不敢托大,笑脸相迎,谈笑风生,给足了苏洵面子,同时也给足了赵暘面子。
期间,苏洵私下询问赵暘:“景,这位相公是何许人”
“高若訥。”
“啊”苏洵脸上顿时露出古怪之色,毕竟他也听说过高若訥的名声,知道此人曾在背后詆毁范仲淹,因而遭到欧阳修写信唾骂。
“表叔知道他”赵暘惊讶问道。
“略知。”苏洵点点头道:“昔泰宴请安道公时,我曾听他提及。”
“谁”
“张方平、张安道公。
“哦。“赵暘恍然大悟,虽说印象不深,但也知道那是一位能臣。
隨即,猜到岳丈心思的他低声道:“虽私德有亏,但並未得罪我,故井水不犯河水。”
“唔。”苏洵心下瞭然,又见同席的范纯仁也面无异色,自然也就无有顾虑。
隨后,赵暘又著重介绍了张亢、冯文俊、吕大防、郭逵、种诊、种、种諤、赵瑜、
赵璞、向宝、周永清等人,这些既是他的部署,亦是心腹,认派系的那种,包括环庆路的安俊、张揆,鄜延路的杨文广,秦凤路的王果等,甚至是府州的折家兄弟,赵暘可谓几乎將陕西的良將“打尽”。
苏洵虽不知这些人的能耐,但仅看赵暘与他们相处时较为隨意的態度,也猜到这些是真正的自己人,自然也是愈发客气。
当介绍到向宝时,非但苏洵很是吃惊,苏軾亦大为惊奇,忍不住插嘴道:“你看似与我一般大,竟也能当武官”
向宝知道苏軾是赵暘的小舅子,但由於年纪相仿,他难免也有一些炫耀的心思,得意道:“我自幼长於军中,弓马嫻熟,去年出征,我还手刃贼子十余人,如何当不得”
话音未落,作为他上司的种谐忙站出来,生怕向宝得罪苏家父子。
但显然种的顾虑是多余的,在听完向宝的话后,苏軾大为震惊,就连苏洵亦一脸不可思议,毕竟向宝的岁数就仅比苏軾大一岁而已。
之后的宴席,苏軾就带著弟弟苏辙跑到向宝那一桌去了。
与向宝同桌的乃是种诊、种、种諤及赵瑜、赵璞、周永清等,自然不会觉得冒犯,不过由於他们的岁数与苏軾兄弟相差不少,难免有些代沟,故而也没聊几句,倒是向宝跟兄弟俩聊得投机,从討伐阿玛诸族聊到討伐別勒诸族,从天武第五军聊到第六营火器营在战场上大放异彩,苏軾兄弟在眉山时只顾念书,哪见过这些,听得津津有味之余,亦是热血澎湃,恨不得自己也投军入伍,为国效力。
不过这事向宝也不敢做主,犹豫道:“投军这事,我做不得主,不过你若是想学骑马,我可以教你,方才提到的器,也可以让你耍耍。”
在旁的种翻了翻白眼,不过考虑到苏家兄弟的身份,倒也没阻止。
稍后待酒菜上齐,宴席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自是无需多言。
直至酉时四刻左右,三楼雅间的女眷们吃喝地差不多了,遂纷纷起身告辞,只剩一、
二楼的男人们,包括她们的丈夫,看似热情不减。
於是赵暘便吩咐张亢召来州府的差兵,护送各位官员的女眷回家,临走前又叫酒楼拿出一些多余的肉菜让她们带回家供家中的儿女享用,就连唤来的差兵,赵暘亦吩咐王中正几人私下塞了些钱,可谓是打点地面面俱到。
从旁苏洵看得真切,心下不禁感嘆:十四岁的次子苏軾,下午还闯到其姐夫的后院偷窥,所幸没闹出祸来;而十六岁的女婿,上上下下打点地面面俱到,无人不交口称讚,明明就相差两岁,怎么差距怎么大呢
看了眼隔壁桌正睁大双目,一脸兴奋与向宝閒聊的苏軾,苏洵轻嘆著摇了摇头。
又喝了约半个时辰,年幼的苏辙已经开始犯困,而此时眾人其实也喝得差不多了,於是赵暘便结束了此次宴席,待与眾人告別后,带著苏洵一家以及娜依返回了自己的住处。
若有人要接著喝,他也无所谓那点酒钱,不过此番请来的宾客,都不是那种嗜酒如命的,尤其是张亢、郭逵、种诊、种、周永清等,都是懂得克制之人,断不可能因为贪杯而耽误了明日的正事一他们可都是掌兵的武官。
待回到赵暘的住处时,天色已经不早,再加上苏辙已经在来时的马车上睡著了,於是赵暘便邀请岳丈一家在他宅內歇息,毕竟他这座宅子虽说不大,但前院后院倒也都各有两间客房,足够苏洵一家住下。
苏洵夫妇本意不想麻烦女婿,但见幼子睡得沉,不忍惊动,再加上赵暘盛情邀请,也就同意了,这让苏軾不禁欢呼,毕竟一回客栈他可能要挨揍,但若是住在姐夫这边,母亲、姐姐都要收敛一些,自然不会挨打了。
看著他欢呼雀跃的模样,猜到他心思的苏洵夫妇苦笑摇头,苏八娘则暗暗冷笑。
当晚,苏洵夫妇婉言推辞了赵暘请他们到后院客房歇息的邀请,在前院住下,由苏洵领著二个儿子睡一间,程氏与女儿一间,倒也够用。
此时苏軾也困了,来到客房不久就睡著了。
他刚一睡著,程氏便领著女儿来探望儿子,见两个儿子已睡熟,便与丈夫聊起了之前那场宴会的事。
苏洵也顺势说出了自己的感想,引起了苏八娘的共鸣,忍不住抱怨:“可不是么,贸然闯到后院女眷住处,还在窗外窥视,也就是表哥不怪,若是在別处,不知该如何收场。”
一想到自己当时窘迫尷尬的样子,苏八娘就一肚子火。
程氏也觉得儿子这事做得不合適,担忧道:“景行他——果真不怪”
苏八娘想了想道:“不知什么缘故,表哥当时哈哈大笑,应是没有怪罪之意”
苏洵与程氏虽说觉得奇怪,但既然女婿不生气,但自然是最好。
次日上午,待苏洵一家陆续醒来后,赵暘已吩咐宅內的庖厨准备了一顿较为丰盛的早饭,厨子是福记酒楼请来的,手艺自然不必多说。
待用过饭后,苏洵与程氏便向赵暘告別,准备返回客栈。
苏軾一听顿时就慌了,毕竟他回客栈多半要挨打,於是他忙道:“阿爹阿娘带著姐姐回客栈吧,我要留在姐夫这。”
程氏眉头一皱,碍於女婿在场不好发作,从旁苏洵也觉得不合適,皱眉道:“你留下做什么”
苏軾连忙道:“我想学骑马,还想见识一下火器,昨晚向宝跟我说了,只要姐夫答应,他就教我。”
说著,他一脸期待地转头看向赵暘。
未来的苏大文豪一脸萌萌地请求自己,喊自己姐夫,赵暘乐不可支,微微点头道:“
行,只要表叔和表婶同意。”
於是苏軾又看向父母亲,一脸乞求:“阿爹、阿娘——”
但苏洵与程氏又怎么可能答应,让儿子留在此处麻烦女婿。
眼见苏大文豪耷拉著脑袋,一脸失望,赵暘轻笑道:“表叔表婶既到渭州,小侄还不曾带你们去见这边的山水,若是表叔与表婶没什么事,不若我带你们去怀德军路那边走走昨晚的宴席,表叔也见过大防兄了,怀德军路那边新建的平玛、贝玛二城,就是由他负责督建,用的是我大宋最新的建造技术,三月便可以建成一座小城,眼下平玛已竣工,贝玛尚建了一半,二城周围近是绵连数十里的草原,可放牧牛羊战马,景色颇佳,表叔表婶既来陕西,不可不游玩一番“
苏洵一家此来陕西,就是为了亲事而来,哪有什么好事,再加上赵暘提到怀德军路,苏洵顿时心动。
毕竟据他所知,怀德军路是去年赵暘赴陕西之后他大宋新扩的疆土,从南到北足足有二百里,身为宋人,岂能不去亲眼见识一番
眼见丈夫有所意动,程氏犹豫道:“是否会耽误景行处理政务”
赵暘颇为爽直道:“表婶放心,自入陕以来,我就不管政事,由有与兄与纯仁兄代劳,何来耽误”
苏洵夫妇哭笑不得,迟疑良久,终是答应了。
於是赵暘便吩咐王中正等人置备马车,又唤上没移娜依,一行人乘坐马车前往怀德军路。
出了城门后,赵暘也不忘顺著苏軾的意思,唤来向宝充当护卫。
不过来的不止向宝,还有种諤,以及第六营的二百名慕族骑兵,甚至於向宝还按照赵暘的吩咐带了一车的火器。
在赶了一天一宿的路后,赵暘一行人抵达平玛,平玛都监阿玛率人相迎,在得知赵暘来意后便道:“之前渭州那场筵席,喝得不甚痛快,今日定要喝个痛快。”
当日这廝是打算喝个通宵来著,奈何郭逵、种诊一眾人都不奉陪,唯一肯奉陪的尔洛玛跟他关係又不好,以至於没有尽兴,今日赵暘来到平玛,他自然要重新喝过,借喝酒与赵暘再攀攀关係。
毕竞他虽说已当上平玛这座榷场的都监,但能否实际执掌兵权,还得看赵暘的態度,眼下的他,充其量也就领著子侄外甥在城內外转悠罢了,昔日的族人,早已被打散编入蕃落军团了。
面对阿玛的邀请,赵暘也不拒绝,毕竟前者已经服气,既已服气,自然要拉拢安抚,这有助於稳定陕西的羌汉关係。
於是赵暘便叫阿玛作陪,带著苏洵一家先参观了平玛城。
作为怀德军路首座建成的榷场,此刻的平玛已极为热闹,南至宋国京兆府、永兴军路的汉人,北至西夏兴庆府的羌人,都陆续来往这座榷场,互通有无,令尔洛玛颇为眼红,谁叫他的贝玛城尚未建成呢。
边市的热闹,远非眉山的市集可比,再加上来往的商贾既有汉人也有羌人、吐蕃人,甚至还有禿顶的党项人,令苏氏一家大开眼界。
参观閒逛之余,赵暘也买了两把梳子,赠予苏八娘与娜依娜依,令二女颇为喜悦。
许是受女婿的影响,苏洵也给妻子买了一支簪子,让程氏欢喜之余,也颇有些不好意思。
至於苏軾、苏辙兄弟,他俩对参观榷场毫无兴趣,赵暘便叫向宝领著几十名慕族骑兵带兄弟俩到城外学骑马了。
也不知是向宝的功劳,还是那几十名慕族骑兵的功劳,待等程氏不放心儿子,让赵暘带著眾人到城外看看两个儿子的情况时,兄弟俩已经在两匹小马驹上骑得有模有样了。
“姐夫,你看我骑得如何”
“嗯,不错。”
面对小舅子的炫耀,赵暘笑著抚掌称讚。
见此,苏八娘疑惑道:“我弟顽劣非常,更是险些冒犯娜依,表哥不怪他已是大度,为何对他青睞有加“
显然,她已看出赵暘似乎对她两个弟弟,尤其是二弟苏軾有特殊照顾。
赵暘故意逗她道:“他喊我姐夫啊。”
苏八娘顿时羞红了脸。
之后的几日,赵暘等人就在怀德军路游玩。
白昼间,赵暘带著苏洵一家在这片草原上骑马,几日下来,別说苏軾、苏辙兄弟已愈发有模有样,就连苏八娘也在没移娜依的细心教授下学会了骑马,享受到了骑马的乐趣。
看著儿女们骑马奔驰,放声欢笑,苏洵也按耐不住了,邀程氏同乘一马,將程氏臊得不行。
见父亲竟然也会骑马,苏八娘与苏軾、苏辙大为惊奇。
他们哪知道,苏洵在二十七岁之前当过几年任侠,非但会骑马,还会射弓、使剑,只是成婚后收敛许多,从未在儿女面前显露罢了。
而待等入夜,赵暘便与苏洵一家到阿玛家中喝酒,之后又被闻讯而来的尔洛玛请到贝玛城,因此阿玛与尔洛玛还险些翻了脸。
总之,这日子过得是极为愜意。
期间,没移娜依的父亲没移皆山也许是听说了什么,带人来到平玛。
苏洵与程氏原以为这个党项人此来是要给其女儿撑腰,难免有所警惕,没想到没移皆山见到他夫妇二人极为热情,送来许多西夏的特產,就连苏軾、苏辙兄弟也各自赠了一匹小马驹。
意识到自己误会的苏洵夫妇很不好意思,连连推辞无果,最后无奈收下。
“哎,无端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咯。”
苏洵私下对程氏道。
程氏轻笑道:“那是他知道自家女儿爭不过,否则,未必。”
话是这么说,但既然已收了对方的重礼,那就得有所表示,让对方放心。
於是程氏索性收了没移娜依为乾女,表明自家日后不会欺负后者,这也让没移皆山大为放心。
除了討好苏家,没移皆山此行也向赵暘讲述了近期西夏的情况,主要还摊粮城与河曲、三川口两边,前者僵持不下,后者,夏辽两方的摩擦日渐频繁,相互劫掠粮道。
西夏背后有宋国暗助,且粮道较断,损失不算严重,相较之下辽方的粮道长,鉤输不便,被夏军袭了几次,损失尚在其次,关键是后方供粮不及,致使唐隆、金肃等地渐渐陷丕粮的窘迫。
“我猜测讹庞要动手了。”没移皆寿道。
赵暘闻言摇了摇头,寻思著再派人给没藏氏送一封信,劝阻西夏贪功冒进。
等到月底,赵暘写给没藏氏的信尚未送抵兴庆府,专隶於技术司的转鉤使石布桐再次来到陕西。
待见到赵暘后,布桐將一道圣旨交给后者,余趣道:“你的事发了,官家招你即刻回京。“
赵暘感觉莫名其妙:“我什么事发了”
石布桐嘿嘿一笑,朝不远处的没移娜依努努嘴。
赵暘顿时恍然,颇感头疼地挠了挠头。
的人,这是个事,而且问题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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