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八,赵暘与杨文广率军返回渭州,高若訥与张亢领渭州官员出城相迎,包括提前两日返回渭州的王果。
双方略做寒暄,便一同进了城,径直来到州府衙门。
待跨入州府衙门的偏堂后,赵暘施施然往主位一坐,便与阔別多日的高若訥开起了玩笑:“啊,这段子我不在,你可有什么要稟告的呀?”
高若訥自去年四月与赵暘一同赴陕,迄今为止已有一年,早习惯了赵暘时不时的捉弄,听到这话面无表情,懒得理会,倒是张亢见高若訥毫无反应,笑著拱手道:“稟司諫,几日前,阿玛部落首领阿玛及且部落首领木尔、吉子吉莫父子率族人至渭州,称司諫命他们向州府报备,又有范帅机所发函文为凭,下官便按司諫的意思,任命他为平玛都监—”
“唔,我在来的途中碰到了。”赵暘微微点头,转头看了一眼王果,又问道:“王鈐辖回程时带来的別勒族人,州府可曾接手?”
张亢拱拱手道:“州府已接手,按司諫的意思,造册记名、安插落户,若无意外,三五日內便可以完成。”
“別勒、巴吉尔二人呢?”
“已押入州府监牢。”张亢顿了顿,又道:“关於这二人,司諫未曾授意,不知如何处置?”
“砍了罢。”赵暘隨口道。
倒不是他与別勒、巴吉尔有仇,只是“环州八族叛乱”一事影响甚大,必须要有人为此负责,论参与程度,別勒与巴吉尔自然难逃清算。
他话刚说完,就听高若訥忽然哼了一声,仿佛在提醒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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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赵暘疑惑地看向他。
高若訥好似有些无语地看了眼赵暘,转头又了看了眼张亢,张亢会意,委婉道:“司諫,我大宋重仁,各州路虽有权判死,却无行刑之权,歷来人犯当先押解至汴京,由大理寺做最终发落。再者,去年环州八族叛乱一事,朝中也已得情,发下函文要我陕西捉拿贼首司諫你看,咱们是不是將其二人押解至济京,由朝廷发落?”
“哦。”赵暘恍然悟,点头道:“那就依旧例处置吧。”
“是。”张亢拱手应道。
此时赵暘转头看向高若訥,打趣道:“你要提醒我就直说唄,光在那哼哼谁知道?”
“眾所周知之事!”高若訥没好气地瞥了眼赵暘,隨即好似想到了什么,皱眉问道:“眼下夏辽两方局势如何?”
“还能如何?又打起来了唄。”赵暘端起座旁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漫不经心道:“萧惠之败,辽国不甘心;贺兰山之败,讹庞不服气,那就接著打唄。”
他忽然想到了没藏氏,又补了句:“我返程时,西夏已遣人向辽国递交国书,断决主臣关係,至此不再向辽国称臣纳贡,甚至不止要夺回唐隆镇,还要攻占辽国金肃城——这仗,有的打了。”
高若訥又惊又喜,急不可耐道:“当真?你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
赵暘端著茶碗看著高若訥,在环视了一眼屋內眾人后,又將目光落在高若訥脸上。
高若訥顿时醒悟:懂了!是这小子那姘头透露的。
这小子那姘头乃西夏国母,消息自然不会有错。
“好!好!”高若訥拍著椅子的扶手连道两声好。
原因就像之前赵暘警告过没藏氏的,辽国虽不在乎西夏那点进贡,但西夏若果真断决了与辽国的主臣关係,落了面子的辽主必定会报復西夏。
而恰巧西夏这边也要报復辽国,这仗短期怎么可能结束?
半响,高若訥又皱眉问道:“西夏有胜算么?”
“不好说。”赵暘摇了摇头。
在夏辽之战前,宋国对西夏与辽国的实力评估有明显的偏差,大抵是低估了辽国,高估了西夏。
高估西夏,这大概是因为李元昊在世时,西夏曾频频袭扰陕西,甚至在定水川、三川口、定水寨三役中重创宋军,令宋国视为心腹之患。
至於辽国,近十年来却与宋国並无大的战爭,唯有两国边境的一些小摩擦,其实严格来说,宋国並非低估辽国,而是根本不知辽国的现况。
再考虑到几年前,辽国胁迫宋国提高岁幣,宋国不愿与其交恶,但也趁机提出要求,叫辽国教训西夏,没想到出兵討伐西夏的辽国反被李元昊击败,也就难怪宋国会低估辽国。
直到去年夏辽之战,宋国方知辽国实力犹在,反观西夏,却因李元昊死前一连串自毁长城的举动弄得实力大减。
思忖一番后,赵暘就自己的看法评价道:“据我所见,目前西夏国內並不惧战,反而是报復辽国的声音颇多,再加上自去年入冬以来已歇整了小半年,只要我陕西能供给其足够的钱粮、伤药,就当前在西夏境內的辽军而言,应该难以做到將其倾覆,哪怕將唐隆镇的辽军也拉去。——但若是西夏断决主臣关係的国书令辽主大怒,再派生援—那就不好说了。”
高若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事得加紧盯著,朝中对此十分重视—”
二人就此事又聊了几句,从旁,张亢、杨文广、王果等人眼巴巴地听著,虽说急著表功,但也不敢插嘴。直到二人谈完了夏辽两国的之事,谈及犒赏庆功等事,张亢、杨文广等人这才敢畅所欲言,纷纷为部下表功。
这事就无需赵暘操心了,高若訥自会叫人登记在册,待日后上表朝廷,论功行赏,毕竞他才是朝廷授命的主使。
听杨文广、王果二人表完功,就將犒军赏赐之事丟给高若訥与张亢,赵暘便带著在別屋等候多时的没移娜依及王中正等人,回到了城內的住所。
此次討伐別勒诸族,前前后后又是一个月,军中苦闷,他得好好歇歇。
当然,歇息之余,他也得写两份报告,一份是战报,细述此战经过,待日后送呈枢密院;另一份则是对夏辽两国继续交战的评估,日后要呈於名堂,要让管家与名堂的几位相公对两国的胜败有个预期,並提前制定相应的策略。 鑑於这事紧要,赵暘也不好犯懒,待回到住宅后,便即动笔。
两日后,即五月初十,赵暘犒赏三军,非但宰羊煮肉慰劳军士,先前许诺的赏金也不曾忘却,只不过人数眾多,便叫杨文广、王果、郭逵三人代劳,將杀敌的赏赐逐一分发给三路宋军,令三路宋军大为雀跃,对赵暘自是愈发信服。
至於对將领的赏赐,那就得等朝廷的回应,运气好能升一级官职,运气差就只能升一级爵位,聊胜於无,谁让別勒诸族本就不是什么强敌。
同日,赵暘与高若訥的报告先送至京兆府,夏安期先观阅了一遍,毕竟京兆府是陕西四路的后方,他有权得知此事。
观阅之余,他私下抄录了一份,派人送至父亲夏竦手中。
別看夏竦在朝野名声不佳,但在西夏这块上,夏竦称得上尽心尽力,之前若非有赵暘与高若訥赴陕,夏竦还得再顶几年。
就如同高若訥的考量,夏竦也认为必须严密盯著夏辽之战,为此他又跑了一趟渭州,与高若訥商量此事,甚至提出再派一支使团前往西夏。
为此高若訥也有些犹豫,毕竞派使团严密监视夏辽之战这种事,其实西夏是颇为反感的。
去年赵暘率军赴夏观战,其实是侵犯了西夏,只不过没藏讹庞知道赵暘乃宋国官家跟前宠臣,再加上之后赵暘又搭上了没藏氏,西夏也就不好再追究此事。
如今赵暘刚回国,他陕西便再派使者前往西夏,这未免有些不將西夏当回事。
思前想后,高若訥还是不好做主,犹豫道:“待我与赵暘商量一番,他与那位没藏太后有——旧,以他的名义出面,至少那位没藏太后不至於反对。”
大概夏竦也略有听说赵暘与没藏氏的事,见高若訥提到这事,表情难免有些古怪,不过这事终归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他也不好接茬,交代了几句便告辞了。
当日傍晚前,高若訥就向赵暘提及了此事,赵暘想了想觉得也无不可,遂道:“我写一封信给没藏氏即可——不过,以何人为使?”
高若訥想了想道:“知凤翔府曹颖叔如何?元昊故时,他为夏国祭奠使,对西夏之事也算略知。”
於是赵暘便在给没藏氏的书信中写上了曹颖叔的名字,隨即將信交给高若訥,叫高若訥派人送至曹颖叔手中,好叫后者带著这封书信去见没藏氏。
仅五日,知凤翔府曹颖叔便收到了高若訥的公函,附加赵暘写给没藏氏的书信,不敢怠慢,带上三百骑兵便踏上了前往西夏的旅途。
事实上在赵暘看来,曹颖叔实不必如此急切,毕竞他对没藏氏讲述的战略关键就是拖,只要西夏不是急著报復辽国,贺兰山及摊粮城那块且不论,河曲、唐隆、金肃那边,三五个月没有什么异动,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
至於辽主再次教训西夏,那就更久远了,萧孝友返回上京少说就得两个月,之后还要再次集结兵马,上次辽国足足耽搁了小半年,天晓得这次耽搁多久?
果不其然,待等到五月中旬的末尾几日,曹颖叔作为宋国使者抵达兴庆府,受没藏氏的许可,允许逗留西夏境內,此时他陆续发回给陕西的消息,更多的还是讲述摊粮城一带的战况,对贺兰山的辽军一笔带过。
可见当初赵暘猜地没错,耶律敌鲁古的军队在经歷贺兰山那场战事后,已无復战之力,估计还是那些称作阻下的僕从军不愿再蒙受更大的牺牲。
至於河曲的夏军,即讹都移、猥货、洼普、乙灵纪几人所领的军队,曹颖叔也曾带人去观瞧,对其建造的营寨评价了一番,別的就没了,毕竟西夏听取了赵暘的建议,放弃了强袭金肃、截断唐隆的战略,確实也没什么可写的。
值得一提的是,耶律敌鲁古也注意到了西夏的反应,遂命耶律仆里篤代替耶律高家奴攻摊粮城,叫后者前往唐隆镇,协助该地辽军的驻將萧叠里得。
其他的,就没有什么值得记录的了。
五月下旬时,侍卫亲军马司副指挥使周美,携其孙永清,抵达渭州,赵暘闻讯出城相迎。
莫觉得周美是副指挥使,就以为他是侍卫亲军马司的二把手,因为宋国的官职时常出现长期的空缺,就好比殿前司都虞候曹佾,看官职是殿前司的三把手,实际上前两个官职长期空缺,周美这个副指挥使也不例外。
当然赵暘並不是因为周美的官职而出城相迎,主要还是因为周美是昔日范仲淹提拔的部將,当初范仲淹交给赵暘的书信,就有给周美的。
只不过范仲淹当时已多年不在陕西,更不在朝中,不知周美当时前往益州视察当地禁军去了,直到后来得知周美在益州,遂又派人写了封书信给周美,才有周美此次前来陕西,就为亲眼见见赵暘这位受到老上司范仲淹极力称讚的少年俊杰。
如今一见赵暘亲自出城相迎,周美对这位少年郎更是印象极佳,交谈片刻后,便一同进城前往州府。
之后赵暘设宴为周美接风,高若訥也有出席,不过他对周美自然是不冷不热,毕竟他可是身兼枢密副使与参知政事的“双料副相”,就算周美已经是宋国武官中官职最高的那一批,地位也不及他,若非看在赵暘的面子上,他都不会出席这场筵席。
好在周美早就习惯了文官的傲慢,再加上赵暘、张亢、杨文广、王果、郭逵等人都对他极为热情,自然也不会去计较高若訥的冷淡。
次日,赵暘领著周美祖孙二人参观了渭州自编户齐民以来的成果,隨后又到镇戎军以及怀德军路的平玛、贝玛二地看了看,令得知宋国疆域实际北扩了近二百里的周美大为讚嘆,感慨之余,终於提及了来意,將孙儿周永清推荐给了赵暘。
没错,早年丧子的周美千里迢迢从益州赶来见赵暘的目的,就是为了將唯一的孙子周永清託付给赵暘。
毕竟赵暘虽是文官,但几次掌兵出征,斩获不俗,也令他成为宋国最年轻的將帅。
周美年轻时眠霜臥雪,如今上了年纪身体已大不如前,逐渐退居二线,自然希望有人能替他照拂孙儿。
而面对周美这一恳求,赵暘欣然答应,哪怕他並不清楚周永清的才能。
当然,有能力固然好,没能力其实也没大碍,以赵暘现今的位置,任人唯亲其实並不算贬意,毕竞亲也意味著知根知底。
就好比种诊,若非是种世衡的次子,赵暘怎么敢一上来就任命其为天武第五军的副指挥使?朝廷又怎会默许?
周永清也一样,就凭他是周美的孙儿,他就有资格在赵暘麾下出任都监之职,有能力就掌精锐,没能力就领后勤,只要勤勉不出大差错,保个官职自不成问题。
六月,夏辽两国看似暗流涌动,不过明面上的战事却並未升级,只不过河曲及三川口一带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仿佛隨时就有开打的可能。
相较局势紧张的西夏,宋国陕西风平浪静,此前接受编户齐民之策的诸部落,也都逐渐適应汉羌混居,有事不再找族长而是找官府人员处理,包括別勒、
赫连二族。
直至七月初,文同那位远房堂叔苏洵,终於带著妻儿抵达陕西,经永兴军路来到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