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夏来到渭州,就西夏之事与赵肠谈论了一番。
儘管夏在宋国名声不佳,但不可否认这是一位能相之才,尤其是多年在陕西任职,对西夏极为了解。
鑑於双方並无交恶,反而夏屡屡叫儿子夏安期与赵肠交好,因此双方关係还不错,故而赵肠也不隱瞒,在他將西夏的经歷,包括他对西夏所持立场以及制定的策略,一一告知夏。
简单说就是暗助西夏,消耗辽国。
夏可不是迁腐的文人,自不会口口声声念叻什么宋辽邦交,他对赵肠制定的策略十分认同,並且也给予自己的建议,尤其是安抚辽国那边。
双方聊了许久,夏这才告辞离去,由赵肠派人將其护送至城內驛馆,待住上一晚后,返回河中。
待夏离开后,高若訥闻讯而来,探问赵肠与夏都聊了些什么。
赵肠倒也没隱瞒,隨口道:“郑国公担心我年轻气盛,坏了大事,故来探问一二。』
“哦。”高若訥点点头,隨即又问道:“不曾说別的?比如说朝中之事?”
“不曾。”赵肠摇头道。
听到这话,高若訥轻嘆一声,摇摇头也离开了,看得赵肠莫名其妙。
后来赵肠才知道,高若訥是想问问夏就目前朝中“范党”大兴有何看法,岂料夏来见赵肠,根本没提这事。
十月下旬,涇原路迎来了今年的首场雪,这对阿玛城的施工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但在吕大方的调度下,在尔玛洛等诸族长的配合下,阿玛城的城墙还是按期於月底工。
得知消息,赵肠带著没藏氏、没移娜依,以及范纯仁、文同等,並高若訥、张亢,一齐前往阿玛城视察。
作为怀德军路的首座石城,阿玛城的城墙占地较镇戎军的主寨更大,相较渭州城不湟多让,儘管此时城內尚无相应建筑,只有一些临时建造的房屋供参与施工的熟蕃羌人及厢兵居住,但未来等一切齐备,阿玛城將取代镇戎军境內的榨场职能,成为宋夏边市的主要城池。
或有人会问,对此镇戎军难道没有什么想法么?毕竟榨场的存在对於驻扎在此的诸侍卫马、步禁军也有利益。
答案自然是不会,因为新建成的阿玛城,就归入镇戎军的统辖,由镇戎军驻军、由渭州城派遣官员,共同管辖,至於镇戎军路,则转而成为后方军区,逐渐將不再对外开放。
说白了,此事就是將宋国镇戎军路的疆域往北扩展了二百余里,將歷史上怀德军路约七十五万亩土地正式划入宋国疆域。
要知道这七十五万亩土地虽比不过银川平原,但却也是陕西四路少有的能作为牧场的场所,赵肠与高若訥、张亢等人一致决定在此修建牧场,驯养战马,供给於陕西四路。
期间,张亢提到了怀德军路北部那条狭长的塬间峡谷,私下对赵肠与高若訥道:“怀德军路北部,有一条塬间峡谷直通西夏韦州,南北两端谷口共计约五六十里长,谷內宽处有二十里,窄处仅十里,且两侧都是高塬,易守难攻、地形险要,若能在谷內兴修几座关隘,怀德军路七十五万亩草原可谓无忧矣。
张亢並不知晓,他提出的建议与歷史上宋国五十年后的做法一般无二,即將萧关北移二百里,在怀德军路北部的狭长塬间谷道內修建新的关隘,称之为宋萧关,自此將怀德军路七十五万亩土地划入宋国。
这个举措,在歷史上造成了西夏极大的恐慌与不满,也为宋夏两国的再次交恶拉开了序幕。
最终,西夏集结大军攻打宋国,夺占了新萧关不说,还將整个怀德军路也夺占了。
对於这段歷史,赵肠也一无所知,站在宋国的立场,他觉得张亢的建议十分有道理,便將修关隘的事也纳入了事项。
高若訥在旁提醒道:“需提防西夏不满。”
赵肠不以为意道:“没藏讹庞眼下需求著我大宋,就算对此有何不快,也只能暂时忍著。”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他事后还是第一时间和没藏氏通了声气,提出了在怀德军路与西夏韦州之间兴修关隘的事。
没藏氏並不愚笨,甚至不乏心计,一听就猜到赵肠这是不准备將怀德军路吐出来了,幽怨道:“我这段日子尽心侍奉小郎,小郎却惦记著抢占我儿国土—”
赵肠哄著她道:“你儿谅祚今年才三岁,等他正式执掌西夏朝政最起码要十年说句难听的,谁能保证十年后西夏依然还在?况且,你儿就算当不成西夏国主,也能当一个安乐王,世代享受荣华富贵,你又有什么可忧虑的?”
没藏氏本来就是个没什么野心的女人,若不是她兄长没藏讹庞野心勃勃,將西夏视为其没藏家私有之物,且西夏国內一些大家族也不会答应,这女人怕是早已將西夏出卖给赵肠,献给宋国为她儿子討一个安乐王的爵位了。
说难听些,只要能让她母子得到好处,她才不管什么西夏。
果然,在赵肠的劝说下,没藏氏很快就答应了此事。
当然,她答应並不代表西夏答应,目前西夏由没藏讹庞掌权,不过她可以代为劝说其兄。
鑑於这事並不著急,赵肠也不急著去找没藏讹庞商量,而是准备先斩后奏,叫没藏讹庞只能接受既定事实,否则这廝肯定会趁机狮子大口子,索要各种利益。
参观罢阿玛城的城墙后,赵肠等人便返回了渭州,而阿玛城也正式划入镇戎军管辖,由知镇戎军冯文俊派军驻扎,负责缉盗之事,毕竟以当前的情况,西夏完全不可能入侵怀德军路。
后几日,新任环庆路钞辖的慕恩带著一队人马冒雪来见赵肠,献了一些牛羊作为礼物。
如今的慕恩,已正式出任环州铃辖,隶属於环州知州安俊,此番前来乃是受安俊委派,得知赵肠返回涇原路,特来匯报环州关於编户齐民一事的进展。
平心而论,其实也没啥可匯报的,毕竟环州境內的诸羌部落,当日不满於编户齐民的都反了,其中灭藏、康奴二族被打怕了,明珠、小遇、裕勒、白勒、赤勒那几支被镇压岂敢再阻扰编户齐民一事。
没想到在匯报之后,慕恩顺势提出了他的请求,请求赵肠允许环州开设榨场。
赵肠听罢哭笑不得。
不可否认,在一处开启榨场,確实会对当地的经济產生带动作用,但环州那是什么地方?到处都是高塬地形,土地破碎,连块整地都没有,就算开了权场,难道宋夏两国的商队放著涇原路、廊延路等道路平坦的地方不去,就会跑到环州去了?
想到这里,他摇摇头道:“环州地理不佳,纵使费诸多人力物力建了榨场,怕也不及涇原、廊延慕恩一听大为著急,反覆劝说,赵肠听得有些烦躁了,索性道:“族长何不举族迁到庆州?”
没想到慕恩凛然道:“祖祖辈辈居住之地,不敢轻弃。”
这话让赵肠大有感触,不由地想到了后世所在国家的做法,想了想道:“这样,回头我与庆州的杜杞杜知州商量一番,先於境內修道路,待道路通畅,介时再於环州开启场,慕族长意下如何?”
慕恩大喜,连忙问道:“那赵帅几时去见杜知州?”
赵肠想了想,鑑於最近也没什么事,索性就与慕恩走一趟庆州。
於是乎,在一个不下雪的日子,赵肠带著没藏氏、没移娜依等人,在数百蕃落骑兵的保护下,与慕恩同行前往庆州。
抵达庆州后,庆州知州杜杞冒雪率人出迎,其中就包括赵肠颇为欣赏的副部部署马怀德。
这位马副部部署已妥善料理了明珠、灭藏、康奴三族的后续之事,率军返回庆州。 在一番寒暄后,杜杞与马怀德等人將赵肠一行请到城內,又设酒宴款待赵肠。
期间,杜杞也问到了没藏氏与没移娜依。
赵肠代为介绍道:“娜依乃我侧室,而这位则是西夏没藏太后,此番与我同行,是为见识庆州的景色。”
杜杞虽然觉得赵肠领一个西夏女人前来他庆州有点不太妥,但见有赵肠作保,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对没藏氏也是大为尊重。
宴后,赵肠与杜杞、马怀德就环庆路的道路状况聊了聊,谈到了修之事。
杜杞起初面露难色,直到赵肠表示可以提供所需的钱款,这位杜知州便欣然答应。
想想也是,环庆路那糟糕的道路状况,杜杞作为知州又岂会不知,只是奈何环庆路財政不佳,没有足够的钱款修罢了,既然赵肠许诺从那二百万贯钱款中支出一部分来修环庆路的道路状况,杜杞又岂会不答应?
隨后,赵肠又与杜杞、马怀德谈到了明珠、灭藏、康奴等族当前的情况。
杜杞如实稟报:“前明珠族族长明珠德吉逃匿后,余下族人由明珠布杰统领,尽力配合我环庆路编户,不敢有违,下官將其与灭藏、康奴等族打散后,安插与汉人混居,大抵是六名汉人,四名不同族的羌人,至於明珠布杰本人,州府授予其押监之职,无事则令其居於故地,待有需再行徵召。————灭藏、康奴等族族长,大多如此安置。”
“唔。”见杜杞安排地妥当,赵肠点点头,也没有再问下去。
在庆州稍稍逗留了四五日,带著没藏氏与没移娜依到附近景致转了转,赵肠便启程返回渭州。
期间,慕恩还邀请赵肠前往环州,赵肠苦笑著婉言拒绝了,推说下次一定。
儘管他与安俊、慕恩关係不错,但他还是要说一句:就环州那地,实在没什么好去的。
回到渭州后,赵肠將这事跟高若訥一说,高若訥皱看眉头道:“庆州姑且不论,就环州那地,一年拿不到几个税收,修路有何意义?不修也要靠州府补助,修也要靠州府补助,何必多此一举?”
赵肠也不反驳,只是平静道:“只因环州也是我大宋疆域,环州之民,亦是我大宋子民。”
“—”高若訥颇有些动容地看了几眼赵肠,隨即轻哼道:“你要修就修罢,事后台諫若责问你,与我无关。”
赵肠挑挑眉道:“若朝中台諫敢就此事弹劾我,我就奏请官家打发他到环州修路。”
高若訥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笑,隨即谓赵肠道:“你连环州路都能答应修其境內道路,其他三路主官得知,怕是会爭先前来,介时你那二百万贯,怕是还不够用。”
“不够就找朝廷要唄。”说说这话的赵肠毫无负担。
毕竟有后世所在国家的做法做榜样,他自然知道什么是正確的。
果不其然,次日张亢便来见赵肠,问及环州之事:“今日高相公告知我,称赵司諫有意叫环庆路修道路”
赵肠笑著打趣道:“怎么,你涇原路也要分一杯羹?放心,少不了涇原路。”
“下官就是隨口问问。”张亢被说得尷尬不已。
正如高若訥所言,陕西四路近些年都苦惯了,好不容易来了一位上官,致力于振兴陕西,岂能错过?
只不过张亢显然有些急了。
事后郭逵笑话张亢道:“赵帅就在我涇原路,知州还怕我涇原路落下?”
张亢没好气道:“你懂什么?赵司諫虽在我涇原路,但也未必就以涇原路优先,况且这事一传开,秦凤、延两路也会来討钱,我先向赵司諫提一嘴,就不至於被其他三路占了。”
也是,陕西四路虽同气连枝,但在朝廷下拨钱款方面,那自也要分个先后。
十一月初,涇原路接连几日下了几场大雪,大雪封路,为涇原路暗中为西夏输运粮草带来了极大的不便,知镇戎军冯文俊奉赵肠之命疏通道路,而夏国那边,韦州知州卫鹿也颇有默契地派兵疏通南边狭谷一一姑且就称作新萧关道,毕竟兴修新萧关已列入涇原路事项,待明年开春就会具体实施。
期间,辽国的赵王萧孝友时常拜访赵肠,竭尽所能、拐弯抹角地劝赵肠莫要暗助西夏,甚至將西夏比做农夫与蛇典故中的蛇,表示西夏日后定会反咬宋国,赵肠当面笑看点头答应,背后却继续叫人给西夏送粮。
不可否认,西夏確实是一条恶蛇,李元昊时期是,如今没藏讹庞执政的西夏,在他看来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不过权衡利弊,当前西夏这条蛇,活著比死了更有利於宋国罢了。
而除了应付萧孝友,这段期间赵肠更多的就是带没藏氏与没移娜依四处游玩,因大雪封路的关係,主要还是在渭州以及临近的几个州城,至於其他事务,则全权交予高若訥,张亢甚至范纯仁、文同等人。
对此,萧孝友、杨守素等人隱隱看出了些什么,但一来他们不好问,二来赵肠与没藏氏也不会承认,但凡有人问起,赵肠就推说来自西夏的没藏太后欲见识宋国陕西的景色,而他只是代为陪同而已。
但毕竟一个未娶、一个守寡,赵肠时常与没藏氏来往,还是传出了些风言风语,令渭州城內的官员对此都十分好奇,私下议论纷纷,直到被知州张亢所知,狠狠训斥了一番,眾官员也就不敢再私下议论。
至於张亢,他才不在乎赵肠是否与那位没藏太后有染,毕竟据他所见,赵肠始终是抱持一个宋人的立场,凡事为宋国利益考虑,这就足够了。
谁没点特殊的嗜好呢?
十一月末,赵肠收到了来自汴京技术司司使沈的回信,是沿途驛馆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送来。
信中內容很简单,即技术司已收到赵肠的书信,会儘快运来赵肠明年开春討伐別勒部落等族所需的火器,並且附带了官家对於此事的看法:官家亦认可赵肠暗助西夏的举措默许赵肠对辽国显示武力。
当然,官家在手书中也叮嘱赵肠要注意分寸,莫要过分挑畔辽国,引起宋辽两国的不合。
除此以外,官家还在信中询问赵肠,问后者今年年末回不回汴京,也亏得高若訥不在场,否则这傢伙肯定是羡慕嫉妒恨。
很显然,这是沈遇单独求见官家得到的回应。
至於朝中,估计这时候还在为应不应该暗中援助西夏而爭吵,这也是赵肠不事先请询朝中,先斩后奏的原因。
两日后,石布桐顶著风雪来到渭州,带来了官家的书信,並官家赐予赵肠的赐物,有衣物、被褥、吃食等。
看官家的书信,显然石布桐出发的日期比那份八百里急书还要早,只不过有託运之物拖累,因此这会儿才抵达渭州。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份官家的信中,也问及了赵肠今年年末回不回汴京。
在看完书信后,赵肠趁看写回信的工夫请石布桐吃了顿上好的酒菜,隨即就叫石布桐带上他给於官家的回信,並这段期间陆续写下的日记返回汴京了,让石布桐大为抱怨。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来年技术司就要运大量火器、火药弹至陕西,这事可不能有半点闪失,而在一干转运使中,赵肠最信得过的就是石布桐,自然要后者亲自押运。
之后十二月,由於大雪漫漫,赵肠也懒得出门,每日呆在自己的府邸中,与没藏氏、
没移娜依作乐,颇有些醉生梦死、不问世事的愜意。直到新年正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