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数超十万人的战事,非特殊情况,耗时自然难免也久。
不知不觉间,两个时辰转眼即逝,然而战场上的夏辽两军却依旧打地焦灼,反倒是赵肠等在战场边沿的旁观者,一个个站看腰酸腿软,最后索性將坐骑的马鞍拆下来当凳子坐,总算是轻鬆了些。
“辽军的主力,我寻思折损亦超五千了—”
“估少了,我琢磨著接近万人了。”
“如此说来,辽军的伤亡岂不是已超两万?怪不得陆续出现了溃军。”
“耶律敌鲁古好歹亦是辽国大將,怎得只知似这般互耗兵力?这可不是智將所为。”
“呵,夏辽两方战损接近,西夏死的大多都是本国党项人,耶律敌鲁古那边至少有六成是依附於契丹的僕从军,换句话说,辽国真正的战损只有八九千人,以八九千伤亡换西夏两万余战损,这还不叫机智?”
“呵。”
赵肠、范纯仁等人整齐地坐在一排马鞍上,就远处的战事发表著各自的观点。
其中范纯仁对耶律敌鲁古那与西夏方互耗兵力的做法颇为牴触,认为此事並非掌军將领所为,而文同虽说也认可范纯仁的说法,但更倾向於慈不掌兵,况且耶律敌鲁古的做法在他看来並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儘量保存自己魔下由汉人与契丹人组成的主力军,牺牲僕从军去消耗西夏方的兵力,这有什么吗?完全没有好吧!
只不过这场一开局就进入白热化的廝杀实在是太过激烈,仅一个时辰,辽军方的僕从军的伤亡便超过万人,几个不知是韃、蒙古还是其他种族的部落出现了溃散,逼得耶律敌鲁古只能將魔下的三万余主力军,派其中一万人投入战场,以此稳定军心,免得那些僕从军有理由溃逃。
而这一投入,后续就止不住了。
这不,在半个时辰前,过於中部战场的伤亡实在太重,作战兵力难继,耶律敌鲁古只好再次將一万主力军投入战场,此时仍尚未动弹的,也就只剩区区一万主力军,其余两万主力军与三万余僕从军,皆以投入战场,且死亡超过两万人。
在范纯仁与文同的估算中,差不多接近两万三四千人左右,伤亡率已超总兵力的三成。
正常军队,在这等伤亡比例下差不多也该崩溃了,而事实上辽军方的僕从军確实也崩了一一先前这些僕从军虽是辅军,但也表现地颇为出彩,除了装备和素养差强人意,事实上也对西夏军队造成了可观的伤亡,可眼下这些僕从军却逐渐退出战场,磨磨蹭蹭地在战场边沿重组阵型,估计是不肯再为契丹人付出牺牲了。
因此此刻战场上的辽军主力,正是耶律敌古鲁派出的两万由汉人与契丹人组成的正军確切地说应该是一万二三千正军,其余八千正军已在之前的一个时辰內战没。
不得不说,即使耶律敌鲁古不知用什么手段迫使他魔下的僕从军承受了更多的损失,但他足足八千余正军的伤亡其实也不少,之所以余下的一万两千余正军尚未崩溃,一来是这些军士乃辽国的正规军,类比宋国的禁军,装备及素养都要超过那些僕从军,二来也是因为夏军方同样伤亡惨重。
甚至於,西夏方战损的两万余人,那可几乎都是本国党项人,不像辽军这边的伤亡,有差不多近一万五千是僕从军的战损。
因此,与其纳闷辽军在蒙受如此损失下为何还不溃败,倒不如猜测夏军几时崩溃。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文同面带忧虑忍不住低喃:“不太妙啊,西夏—”
坐在赵肠左手旁的没藏氏与没移娜依似是听到了文同的低喃,面色变得愈发难看,尤其是没移娜依,一张小脸几无血色。
原因无非就是他没移家的军队亦在先前的廝杀中出现了大量的伤亡,保守估计也差不多接近千人。
没移皆山总共就组织了三千余族兵,这就没了三分之一,而这还是在没移皆山儘可能保全族人的前提下一一事实上在赵肠看来,没移皆山截止目前能將本家族的伤亡控制下千人以下,已经实属难得,看看之前那些充当夏军前部的家族,之前还旗帜林立,如今最起码少了六成,不知有多少家族的族兵在之前的恶战中伤亡殆尽,甚至是全军覆没。
“小郎,你说实话,这场仗我夏国是否是要输了?”没藏氏带著几分惶恐问道。
眼见没移娜依也一脸慌乱地转头看来,赵肠摇头道:“还不一定。儘管从目前的战局来看,西夏確实渐渐落入下风,但莫忘了你西夏的铁军尚未出动。这三千铁军,是一股足以扭转胜负的力量,不过——”
“不过什么?”没藏氏急声问道。
只见赵肠转头看向辽军本阵,皱著眉头道:“不过,耶律敌鲁古实在过於稳健了””
就他所见,別看辽军已共计投入近六万军队,且为此伤亡惨重,但其实这是因为这场战爭的规模太过於庞大,事实上耶律敌鲁古一直在压缓步调,以至於此刻战场上,虽然三万僕从军因为伤亡过半而崩溃逃散,短时间內难以復战,且其魔下正军也伤亡了八千,但终归还剩下一万两千正军,甚至还有最后一万迄今为止尚未动弹的正军。
反观夏军一方,除了铁军几乎精锐尽出,且各族、各部皆伤亡惨重,隨时都有全盘崩溃的可能。
轻吐一口气,赵肠低声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西夏的铁军估计要出动了》
“你说的时机到了?”没藏氏惊喜道。
“差不多吧—”赵肠不想刺激二女,遂含糊回应。
事实上,哪里是什么时机到了,只不过是再不派铁军,西夏各军差不多就要全线崩盘了而已。
唯有立即派出铁鷂军,以此稳定军心,振奋士气,那么余下的夏军尚能再支撑片刻。
二女可不知赵肠心中所想,听他这么一说,便立即將目光投向夏军本阵,一脸期盼,期盼铁军按赵肠所言踏足战场,且像当日在卫县时那般,摧枯拉朽横扫辽军。
忽然,没移娜依猛地站起,惊喜呼道:“动了,动了,铁鷂军动了!”
赵肠转眼望去,果然看到在夏军本阵处的后方,此前不知藏身在贺兰山上何处的三千铁军,果然徐徐踏入战场。
眼见没移娜依一脸惊喜与憧憬地看向自己,赵肠稍稍有些尷尬,招招手道:“坐下坐下,莫要高呼,若被辽人听到,却也是个麻烦。”
可能是铁军的出动让没移娜依看到了胜利的希望,一扫心中阴霾的她颇具少女气地抿了抿嘴,赶紧坐下,免得给辽人看到,为赵肠带来麻烦。
没藏氏亦不例外,在看到铁军出动的那一刻眼眸中绽放莫名的神采,仿佛他西夏已扭转劣势。 然而—
果真是这样么?
赵肠对此报以怀疑。
同样报以怀疑的,还有下令派出铁鷂军的没藏讹庞。
就像赵肠所说的,耶律敌鲁古用兵趋於稳健,双方恶战两个时辰,主战场上仍有一万二千辽国正军可以继续廝杀,甚至还有一万用以预备的正军,布置不露破绽,令没藏讹庞看不到派出铁军的时机一一说白了,就是怕派出铁军后无法一战而定,白白浪费了铁军的体力不说,更会令夏军士气受损。
但眼下的局面,他不派铁军也不行了,再拖下去,他夏军就要被耶律敌鲁古活活拖死了。
心中发狠的他,索性连本阵也不要了,率领本阵处的军队,跟著野也浪罗所率的铁鷂军前进至战场。
在远处观战的赵肠等人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一幕,饶是赵肠心底看不上阴险狡诈的没藏讹庞,亦不得不称讚此人当前的果断,不禁赞道:“眼下也唯有如此,尚有一线胜算,没藏化庞虽说是个奸相,但確实有魄力,是个人物!””””
没藏氏有些地看了眼赵肠,不知该说什么,又將目光投向兄长帅旗所在处,神色复杂地看著那支正朝战场中心移动的军队。
別看兄妹俩在某些事上有分歧,甚至於將来矛盾会更为激烈,但不能否认此刻的没藏氏亦由衷地为兄长感到担忧,包括与他兄长隨行的他没藏家的族兵。
哦,还有野利家旧臣高怀昌、毛惟正等人所率领的野利家残余族兵。
这些都让没藏氏情绪有些复杂。
而与此同时,辽军哨骑已注意到了铁军的动向,连忙报之耶律敌鲁古:“据战场三里,发现西夏铁申骑兵踪跡!”
耶律敌鲁古一开始就將本阵设於一处土坡上,以便他纵观整个战局,听到哨骑来报,当即眺望远处,很快就发现了正试图绕过主战场的西夏铁骑,神色凝重地吐出几个字:“铁鷂军”
不夸张地说,他留下一万正军迟迟没有投入战场,就是为了防备西夏的铁军,毕竟那可是西夏仿造他辽国铁军与铁林军所打造的铁申重骑,堪称当世最强力的矛,虽说他身边仍有一万正军,但能否挡住那三千铁军,他其实也没把握。
稍一思,他沉声道:“来啊,叫慈氏奴前来。”
传令骑兵依令而去,不多时,便有一名辽將骑马来到耶律敌鲁古跟前,拱手抱拳行礼问候,正是之前跟赵肠有过一面之缘的萧惠之子,萧慈氏奴。
耶律敌鲁古也不废话,指著远处的铁军问道:“看到了么?”
“看到了。”萧慈氏奴微沉看脸点头道。
他怎么会忘却那支西夏的铁军?
当日若非那三千铁军,他父亲萧惠所率大军也不至於会败地那么惨,以至於他现如今只能领败军投靠耶律敌鲁古,寄希望於立下功勋,將功赎罪,解救被他辽国圣主问罪的父亲。
只见耶律敌鲁古看了一眼萧慈氏奴,正色道:“你既知此军厉害,我也就不费口舌。
此战关键,便在於此军,若是你我能將其挡下,围困歼灭,不止此处的夏军將士气全无,兴庆府怕是也会惊惧而降。倘若立下这等功勋,圣主必会宽恕你父战败之罪。”
“是!”萧慈氏奴面容严肃地抱拳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罢,他在耶律敌鲁古点头示意下拨马调头,回到军中,准备率领魔下军队与那支铁军拼死一战,一报当日在卫县之仇。
而与此同时,西夏大將野也浪罗已率领那三千铁军绕过战场,从没移家防守的左翼处绕过,所到之处,辽军方无论正军还是残存的僕从军,无不避让,尤其是先前见识过没移家那百余铁甲骑兵的僕从军。
没移家因此压力顿减,但没移皆山丝毫都不感激没藏讹庞,反而怒骂:“那该死的混蛋,总算是派出了铁军!”
族人死伤超过千人的他,心情怎么可能会好?
但不可否认的是,野也浪罗所率三千铁军的路经,也令没移家的族兵士气大振,包括诺移、妹勒、浪讹、细赏、理奴等其他几个被打残,只能后退与没移家抱团的家族。
而隨即,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夏军,令原本难以支撑的夏军各部、各族士气大振,一时间竟呈现出反攻之势。
只不过他们即便开始反推战线,风头也比不过正径直朝耶律敌鲁古本阵而去的三千铁鷂军,包括在远处观战的赵肠等人,亦將全部注意力投向这支铁甲骑兵。
今日激战,恶斗至当前,胜败谁属,就看这三千铁军能否击破辽军本阵处的一万正军。
而身为领军大將的野也浪罗也深知这一点,在前进的途中调整著心绪,直至率军至距离辽军本阵那一万军队仅数百步,他振臂高呼:“今日胜败,就看当下,我诸党项勇儿,为我大白上国,奋力廝杀!”
“喔!”三千铁军齐声回应,隨即一个个翻下头牟的顿颈,即护颈,仅露出一对冷漠的双目。
“杀!”
“喔喔”
隨著野也浪罗一声令下,之前为保存战马体力小步前进的三千铁立即提速,速度越冲越快,虽只有三千人,却令整片大地都开始震颤。
而与此同时,耶律敌鲁古与萧慈氏奴,包括萧孝友等,亦率各部严正以待,以万人的兵阵静待迎面而来的铁军。
百步。
五十步。
十步。
终於,伴隨著轰雷般的巨响,三千铁军一往无前般冲入一万辽军步军阵中。